月上中天时,江镇抱着空药箱穿过玫瑰园。
夜露打湿了他的鞋尖,沾着露水的玫瑰花瓣落在药箱边缘,他却无心去拂——炼金术塔底层那道刻着异教图腾的铁门,亚瑟咬断铁链时渗血的牙印,菲利普攥着黑皮圣经时泛冷的目光,正像蛇信子般在他脑海里反复舔舐。
转过青石小径的转角,他后颈突然泛起凉意。
一只手从暗处伸出,指尖带着淬过冰水般的凉,扣住他手腕脉门,没等他惊呼,整个人已被拽进冬青丛后。
药箱磕在灌木枝上,金属边缘擦过他手背,痛意刚窜起便被更剧烈的惊悸压下——他看见海伦的脸,圣凯因家最不受宠的四小姐,从前总缩在图书馆角落翻禁书的姑娘,此刻正站在他面前。
“交易。”少女的声音裹着夜露的凉,吐字像碎冰撞在瓷碗上。
她离他极近,江镇甚至能看清她眼尾那颗朱砂痣的轮廓——从前他从未注意过,原来这颗痣的形状像朵未开全的莲花。
而她的眼睛亮得反常,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,像两团被风兜着的鬼火,“我知道你后颈的胎记是什么,也知道菲利普在铁门后藏了什么。”
江镇的呼吸顿了半拍。
后颈那片暗红胎记是他最隐秘的忌讳——自从在镜中瞥见那朵扭曲的莲花纹路,他便再没让第二个人看过。
此刻被海伦直白点破,他喉结动了动,指尖无意识地蜷起,指甲掐进掌心。
表面却仍维持着三少爷惯有的从容,挑眉道:“四小姐半夜拽人进花丛,就为说这个?”
海伦没接话。
她歪头看他,发梢扫过江镇手背的擦伤,带着某种近乎亲昵的危险。
然后她抬手,指尖在虚空划出银亮的咒文。
空气突然泛起涟漪,一道青影从涟漪中翻涌而出——是条体长丈余的蛇,鳞片泛着青玉光泽,额间缀着颗血珠大小的红珊瑚,吐信时带出的腥气里混着清冽的草木香。
“这是素兰,九级青鳞蛇。”海伦的指尖抚过蛇首,鳞片与皮肤相触的沙沙声像极了翻书页,“它能顺着地下水脉游走整个圣凯因领地,能钻进钥匙孔,能附在乌鸦爪上。”她抬眼,蛇瞳与少女的眼睛重叠成双重阴影,“所以菲利普实验室的门闩锈了三颗钉,刘易斯每周三半夜会去地窖偷喝红酒,你今早给亚瑟喂的镇定剂里被掺了曼陀罗——这些,我都知道。”
江镇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。
曼陀罗的事他记得清楚——今早他替菲利普调配药剂时,确实在药杵里发现半粒未碾开的紫斑种子。
当时他只当是助手疏忽,此刻从海伦嘴里说出来,却像根细针戳破了他的伪装。
他垂眸盯着脚边被踩碎的野菊,声音放得更轻:“四小姐的情报网,比我想象的...更有意思。”
“不止有意思。”海伦轻笑一声,素兰突然盘起身子,蛇尾扫过江镇脚边的药箱。
箱盖被掀开一角,露出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的玻璃试管——正是今早他从实验室带出来的,装着亚瑟血样的那批。“你想知道铁门后是什么,想知道为什么菲利普把你父亲的名字和‘实验品五号’锁在同一个抽屉,想知道月全食仪式要献祭什么。”她向前半步,鼻尖几乎要碰到江镇下巴,“我有答案,但需要你合作。”
“父亲?”江镇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他想起今早菲利普锁抽屉时,自己瞥见的泛黄纸页上,“安杰斯·圣凯因”几个字被红笔圈了又圈。
喉间突然泛起铁锈味,他这才惊觉自己咬得太用力,舌尖已渗出血。
但他迅速垂下眼睫,用药箱挡住表情:“四小姐莫不是记错了?
我父亲是家主,怎么会...“
“家主?”海伦的笑声里裹着冰碴,“你以为圣凯因家主是安杰斯公爵?
还是说...“她的指尖轻轻点在江镇后颈胎记上,”你以为那朵莲花,真的是你前世种下的善果?“
江镇猛地抓住她的手腕。
他的掌心还留着今早攥试管时的刺痛,此刻却比海伦的指尖更凉。
素兰立刻竖起颈背的鳞片,蛇信子几乎要扫到他鼻尖。
但海伦没有挣扎,反而笑得更肆意:“怕了?
三少爷不是总说要做家族最听话的棋子么?“
夜风突然转了方向,裹着玫瑰香撞进冬青丛。
江镇望着海伦眼底跳动的鬼火,突然想起老福耶说过的话——四小姐的母亲是在月全食那晚难产而死的,尸体被发现时,床头摆着本烧焦的《异教密典》。
他松开手,退后半步,药箱在灌木上蹭出刺啦声响:“明晚子时,钟楼顶层。”他重复海伦的话,“但我要先确认...你要的合作,到底是什么。”
海伦没回答。
她打了个响指,素兰瞬间化作青烟钻进她袖中。
转身时,她的发带被风掀起,露出耳后一道淡粉色的疤痕——形状竟与炼金术塔铁门的图腾分毫不差。“你会知道的。”她的声音飘在风里,“记住,那朵莲花...不是你的,是...”
话音戛然而止。
江镇望着她消失的方向,后颈胎记烫得惊人。
他弯腰捡起药箱,指尖触到箱底那管亚瑟的血样,冰凉的玻璃贴着掌心,像块镇纸压下翻涌的思绪。
玫瑰刺扎进手背的疼突然变得清晰,他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竟没觉得痛——原来真正的寒意,从来不是来自外界。
炼金术塔底层,铁门后的呜咽声又近了些。
江镇望着塔顶被云层遮住的月亮,摸了摸袖中那枚老福耶今早塞给他的十字架。
金属边缘硌着皮肤,他忽然想起海伦说“合作”时,素兰蛇瞳里映出的自己——眼神太冷静,冷静得不像个刚被戳穿秘密的人。
“假高手”的伪装,看来得再紧一紧了。
他低笑一声,转身走向主楼,鞋跟碾碎了一朵沾露的玫瑰。
而在他看不见的阴影里,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掠过钟楼尖顶,爪间攥着片染血的纸页,上面歪歪扭扭写着:“月全食,莲花现,恶人骨,祭蛇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