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镇踩着青石板往码头走时,靴跟故意敲出清脆的响。
他能感觉到街角那道灰袍人的视线还黏在背上,像块烧红的炭——这正是他要的效果。
圣教眼线总爱装神弄鬼,那就让他们瞧个够:三少爷腰间金芒流转的玉坠,月光下泛着淡金的衣纹,连袖口都沾着阁楼青砖上莲花印的余韵。
他心里憋着笑,前世做恶人时总爱踩人面子,如今装高人骗得满街敬畏,倒比当年扇人耳光还痛快些。
码头的海腥味裹着咸湿的风扑过来时,他听见了酒瓶摔碎的响。
转角处的旧木箱后,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正扶着墙往嘴里灌酒。
酒液顺着下巴滴在褪色的监察部长制服上,那枚代表身份的银鹰徽章早被磨得发亮,像块生锈的破铜。
江镇脚步微顿——是路易斯,半年前被他设计罢免的监察部长。
“这不是路易斯大人么?”江镇拖长了音调,故意把“大人”二字咬得极重,“怎么不在官邸喝红酒,跑码头吹海风?”
路易斯猛地抬头,酒气混着口臭扑面而来。
他眼眶通红,左脸有道没愈合的抓痕,显然刚跟人打过架:“江...江三少?
您这是...微服私访?“话尾发颤,不知是怕还是醉。
江镇正要继续嘲讽,后颈突然泛起针扎般的刺痛。
他瞳孔骤缩——那是灵气波动擦过皮肤的预警!
几乎同一时间,路易斯踉跄着撞过来,酒壶“当啷”落地:“法阵!
是圣教的困灵阵!“
青石板缝里窜出幽蓝火焰,眨眼间在两人脚下织成蛛网。
江镇退后半步,腰间玉坠金芒大盛,竟将那蓝焰逼得扭曲变形。
路易斯却没这等手段,他慌乱中抽出腰间短刀,刀刃刚触到蓝焰便“滋啦”冒起黑烟:“他们要杀我!
肯定是安杰斯公爵...不,是圣教!
我知道太多...“
“闭嘴。”江镇低喝。
他能感觉到法阵在收缩,四周的海风突然静了,连船工的号子都像被按了静音。
月光被染成诡异的紫,码头上的灯笼全灭了,只剩几盏鬼火似的在桅杆顶飘着。
他摸向袖中那枚莲花符——这是老道葡萄教的应急手段,可刚碰到符纸,头顶就传来铁器撕裂空气的尖啸。
一道弯月般的铁钩破空而至,带起的风刮得江镇脸皮生疼。
铁钩表面刻满暗红符文,尖端还挂着半片带血的碎布——正是路易斯方才撞掉的酒壶上的布片。
“黑暗圣刑。”江镇咬牙。
他曾在《圣教密典》里见过这招:耶撒圣徒用受刑者贴身之物引魂,铁钩勾的不是血肉,是三魂七魄。
路易斯已经瘫在地上,尿骚味混着酒气冲得人睁不开眼:“救我!
江三少救我!
我知道您不是普通人...我看过您查案时的手段,您是高人对不对?“
铁钩擦着江镇耳尖飞过,在身后的木柱上留下半尺深的痕迹。
他这才看清铁钩主人:穿黑麻长袍,脸藏在斗笠里,双手戴着锈迹斑斑的铁手套,每根手指都套着细链,链尾系着七枚小铁钩——正是耶撒圣徒中最凶残的“剔骨铁钩”。
“圣徒大人!”江镇拔高声音,故意露出腰间玉坠的金光,“我是剥皮大人的守护者,您若伤我,剥皮大人不会放过...”
“剥皮?”斗笠下传来沙哑的笑,像石子磨铁锅,“那老东西早被剥了皮挂在祭坛上。
圣主说,他的守护者也该尝尝剔骨滋味。“
铁钩再次袭来,这次目标是江镇心口。
他本能地翻滚,后腰重重撞在木箱上,肋骨疼得几乎要断。
路易斯连滚带爬往反方向跑,却被蓝焰法阵弹了回来,额头撞出个血包:“救命啊!
圣徒大人我什么都不知道!
我就是个酒鬼!“
“闭嘴!”江镇吼。
他摸到心口的羊皮纸,金印烫得皮肤发红——那是圣教高层才能持有的通行令。
可不等他摸出纸,铁钩已缠住他的左脚踝。
剧痛从脚底窜上来,他低头,看见铁钩尖端正往骨头里钻,血珠顺着铁链滴在青石板上,开出妖异的花。
“现在求我,还来得及。”剔骨铁钩的声音更近了,斗笠阴影里露出半张脸:皮肤泛着死灰色,左眼是个黑洞,右眼布满血丝,“说,剥皮把圣典藏在哪了?”
江镇咬着牙不说话。
他能感觉到魂魄被铁钩扯动,眼前开始发黑。
前世做恶人时他杀过不少人,可这种被抽魂的疼,比千刀万剐还难受。
他想喊救命,可喉咙像塞了团棉花。
路易斯缩在墙角发抖,嘴里念叨着“圣母保佑”,连看都不敢看他。
就在铁钩要扯断他脚筋的瞬间,风突然转了方向。
那是种诡异的冷,像冰锥直接扎进后颈。
江镇抬头,看见月光下多了道影子——比普通人大一倍,轮廓却模糊得像团黑雾。
等那影子走近,他浑身的血都凉了:来人穿着跟他初见弗里斯时一样的墨绿锦袍,可脖颈以上...没有皮肤。
剥了皮的脸。
肌肉、血管、白森森的牙床都暴露在外,右眼还挂着半片没剥干净的皮。
江镇记得,弗里斯半个月前被发现死在郊外破庙,尸体被剥得只剩白骨,当时他还去验过尸。
“弗...弗里斯大人?”剔骨铁钩的声音变了调,铁钩“当啷”落地。
剥了皮的人没说话。
他抬手,指尖渗出黑色雾气。
铁钩圣徒突然惨叫,身上的黑袍像被无形的手撕扯,露出下面布满刺青的皮肤。
那些刺青正在融化,变成黑色的蛆虫从毛孔里往外钻。
“弗朗西斯由我守护。”剥了皮的人开口,声音像两块石头摩擦,“滚。”
铁钩圣徒连滚带爬往后退,撞翻了半筐鱼,腥气混着血腥味弥漫开来。
等他的身影消失在码头拐角,剥了皮的人才转向江镇。
江镇想跑,却发现脚腕的铁钩不知何时松了,只是疼得根本站不起来。
“你是谁?”他哑着嗓子问。
剥了皮的人没回答。
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铁钩,指尖在符文上轻轻一按,铁钩瞬间碎成齑粉。
然后他转身,影子在月光下拖得老长,越走越淡,最后融进了桅杆顶那盏鬼火里。
江镇瘫坐在地上,看着自己脚腕上的血洞——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,只留下淡粉色的新皮。
路易斯不知何时凑了过来,浑身发抖地扯他袖子:“三...三少,那是...那是...”
“闭嘴。”江镇打断他。
他摸出怀里的羊皮纸,金印还在发烫。
码头上的灯笼不知何时又亮了,船工的号子重新响起来,像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可他知道,方才那剥了皮的人,绝对不是鬼。
海风掀起他的衣摆,露出腰间泛着金光的玉坠。
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响,“咚——咚——”,敲得他心跳发慌。
他突然想起老福耶说过的话:“这世上最可怕的,不是鬼,是披着人皮的鬼。”
而方才救他的,连人皮都没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