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风的铁蹄在青石板上敲出碎玉般的声响时,江镇的指尖还残留着玉坠的余温。
路易斯裹着粗布斗篷缩在马后,双臂紧紧环住他腰腹,能清晰感觉到三少爷脊背绷成了弓弦——从码头到墓园的十里夜路,江镇没说过一句话,连呼吸都压得极轻,像在酝酿某种随时会炸响的雷。
墓园铁门的铜锁结着薄霜,江镇翻身下马时,锁头“咔嗒”坠地,竟不知是被他捏碎的,还是冻裂的。
路易斯举着灯笼凑上来,火光在他发颤的手腕上摇晃,把墓碑投出张牙舞爪的影子。
“三...三少爷,您看。”路易斯的声音卡在喉咙里,灯笼往最深处那座新坟移去——菲儿·圣凯因的墓碑前,供桌上的白菊被撕成碎片,香灰撒了满地,像有人曾在这里发疯般翻找过什么。
江镇的喉结动了动。
他记得七天前家族葬礼,自己被安杰斯以“灵种不稳”为由禁足在偏院,只能透过窗缝看送葬队伍。
当时他让阿里扎偷偷在棺木里塞了母亲最爱的苦艾香囊,用丝线系在棺盖内侧。
此刻他蹲下身,指尖按在墓碑下的青石板上,内力顺着纹路渗进去——没有机关转动的声音,也没有地动的震颤,只有寒透骨髓的空荡。
“起。”他低喝一声,掌心腾起金芒。
墓土翻涌的瞬间,路易斯的灯笼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江镇望着那口被挖开的空棺,棺底还粘着半片苦艾叶,却没有他塞的香囊,没有母亲的骸骨,甚至没有腐烂的痕迹。
风卷着纸钱掠过他鬓角,他突然笑了,笑声像碎瓷片刮过喉咙:“二十年了,安杰斯说她是染了寒症死的;七天前,他说要让她落叶归根。
原来归根的,只有一口空棺材。“
“三少爷!”路易斯扑过去要捂他的嘴,却被他轻轻推开。
江镇伸手抚过棺沿的刻痕——那是他十二岁时躲在灵堂,用匕首偷偷刻的“阿辰”二字,此刻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像道永远结不了痂的伤疤。
“有人比我更早来这里。”江镇的指尖停在棺底一道新鲜的刮擦痕迹上,“用的是炼金匕首,刃口有星银矿的纹路。”他想起安杰斯书房暗格里那卷血契,落款正是“菲利普·耶撒”,而耶撒教的圣物,正是镶星银的十字匕首。
“啪!”
风里突然响起骨节摩擦的轻响。
江镇旋身,看见剥皮正倚在墓碑后,他那张剥了皮的脸在月光下泛着青灰,眼眶里的幽蓝火苗比昨夜更盛:“现在信了?
你母亲的尸体,在菲利普的炼金实验室里。“
“为什么?”江镇攥紧了拳头,指节发白,“他要一具二十年的尸体做什么?”
“你当耶撒教的’净化仪式‘真的是用圣水?”剥皮的声音像锈了的齿轮,“他们需要活人的怨魂做引子,可菲儿·圣凯因...她死时怀着的,是百世恶人转世的灵种。
你以为灵种为什么会在你血脉里沉眠二十年?
因为你母亲用命把它封印在胎中,连魂魄都被炼成了封印的一部分。“
江镇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他想起老福耶醉酒时嘟囔的“北方雪岭有活死人”,想起母亲帕子上若有若无的苦艾香——原来那不是香,是封印灵种的艾草熏香。
“菲利普想解开封印。”剥皮向前走了一步,青灰的皮肤下浮出暗红的血管,“他需要你母亲的尸体做媒介,把灵种从你身体里剥离出来。
到时候...你会变成行尸走肉,而他能掌控这方世界最凶的煞。“
“所以他盗走了尸体。”江镇的声音在发抖,不是害怕,是愤怒,“所以安杰斯默许了,因为他早想除掉我这个‘不祥的三儿子’。”
“聪明。”剥皮的嘴角扯出个狰狞的弧度,“现在,你要怎么做?”
江镇望着空棺里的苦艾叶,突然蹲下身把它捡起来。
叶片边缘已经发干,但叶脉里还凝着极淡的金粉——和码头被他碾碎的白莲花粉一模一样。
他想起玉坠里的灵种,想起剥皮说的“宿主的魂”,喉间突然泛起腥甜。
“我要去菲利普的炼金实验室。”他擦了擦嘴角的血,“三月三,耶撒教要在实验室举行‘圣典’,这是他们一年中防卫最松的时候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剥皮的蓝火晃了晃。
“史蒂夫告诉我的。”江镇想起大哥前天深夜塞给他的密信,“他说菲利普最近总在实验室和地宫之间走动,地宫入口的守卫换了三拨。”
剥皮突然笑了,青灰的皮肤下传来骨骼摩擦的轻响:“有意思。
你那位大哥,比看起来聪明得多。“
“我需要你帮忙。”江镇直视着剥皮的眼睛,“菲利普有四个圣徒,其中剔骨最擅长追踪。
你和他...有旧怨?“
剥皮的蓝火骤然暴涨,几乎要烧穿眼眶:“剔骨是我亲手剥的皮。”他说这话时,江镇分明看见他青灰的皮肤下,浮现出另一张脸的轮廓——苍白,带着刀疤,正是画像里五十年前失踪的耶撒教大祭司。
江镇的心跳漏了一拍。
他突然明白剥皮为什么总说“宿主的魂”——这个守护灵,或许也曾是被命运碾碎的“人”。
“我可以引开剔骨。”剥皮的声音低下来,“但你得在一个月内解决路易斯。”他瞥了眼缩在角落发抖的仆人,“菲利普在他脑子里下了虫,你每次出门的路线,都会通过虫鸣传到实验室。”
路易斯突然瘫坐在地,双手抱头尖叫:“不!
三少爷,我没有...我真的不知道!“
江镇蹲下身,按住他颤抖的肩膀。
路易斯的后颈有个淡青色的小点,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——那是虫蛊的标记。
他想起路易斯这半年总说“头疼”,想起每次他要查家族旧账时,路易斯总会“不小心”打翻茶盏,原来都是菲利普的手段。
“我信你。”江镇轻声说,“等解决了菲利普,我找老福耶来帮你驱虫。”他转向剥皮,“一个月,够吗?”
“够。”剥皮的蓝火暗了暗,“但你得先激活第四朵莲花。”
话音未落,江镇突然感到心口发烫。
玉坠的金纹像活了过来,顺着他的血脉往四肢百骸钻去。
他看见自己的掌心浮起第四朵莲花,花瓣是半透明的,泛着月光般的清辉——和前三朵不同,这朵花的花芯里,竟裹着片极小的鳞片,和码头草叶上的鳞片一模一样。
“这是...?”
“灵种的护主之能。”剥皮的声音里难得有了丝温度,“它感知到你要涉险,提前给你铸了层护盾。
现在你的精神力能覆盖半里地,但若强行使用...可能会唤醒灵种里的凶性。“
江镇试着集中精神,耳边突然响起路易斯的心跳声,像擂鼓;他又听见墓园外的林子里,有夜枭扑棱翅膀的响动;甚至能闻到两里外马厩里黑风的草料香。
他的眼瞳在月光下泛着幽蓝,和剥皮的眼睛一模一样。
“这力量...”他攥紧拳头,掌心的莲花纹渐渐淡去,“会失控吗?”
“看你够不够’人‘。”剥皮转身走向墓园外的林子,青灰的身影融入夜色前,扔过来个小瓷瓶,“里面是醒神散,觉得凶性翻涌就服下。
记住,菲利普的实验室在圣教据点地下三层,入口在忏悔室的十字架下。“
“剥皮!”江镇追了两步,却只触到一片冷风。
他低头看手里的瓷瓶,瓶身刻着朵极小的白莲花——和母亲帕子上的刺绣一模一样。
路易斯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,手里举着重新点燃的灯笼,眼泪在脸上冻成了冰碴:“三少爷,我们...我们现在怎么办?”
江镇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,把瓷瓶收进怀里。
他能感觉到灵种在血脉里躁动,但更强烈的,是胸腔里烧得发烫的不甘——为母亲,为自己,为所有被命运踩在脚下的“人”。
“回圣教据点。”他翻身上马,伸手拉路易斯上来,“我答应过史蒂夫,要带把’刀‘回去。
现在...这把刀,该磨利了。“
黑风长嘶一声,载着两人冲进渐亮的晨雾。
江镇摸了摸心口的玉坠,能清晰听见灵种的轻鸣——这次,不是命令,是共鸣。
他望着前方被晨雾染白的山路,突然笑了。
他终于明白,所谓“莲花宝鉴”,从来不是要他做个只会行善的木偶。
而是要他,在这混沌世道里,做一朵带刺的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