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石板上的碎玻璃被踩得咔嗒作响时,江镇后颈的汗毛先竖了起来。
他还保持着向前踉跄半步的姿势,指尖离青铜镜不过三寸,镜中那双眼却在方才的瞬间骤然收缩——像被什么吓到的幼兽。
喉间那声“妈”哽了一半,耳侧突然传来剥皮变调的惊呼:“三少爷!”
转身的动作带得道袍猎猎作响。
入目是团裹在灰扑扑破布里的影子。
那东西至多到江镇腰际,蜷着背,却用两条细瘦的腿蹬着青石板,正以极快的速度往他脚边爬。
碎玻璃扎进掌心的声音刺得人耳膜发疼,可那小不点儿像是没知觉似的,爬到他脚边便猛地扑上来。
江镇本能要躲,却在看清对方脸的刹那顿住——琥珀色的眼仁,眼尾微微上挑,和镜中那双眼睛分毫不差。
“啊!”
剧痛从胸口炸开。
小丫头扑上来时张着嘴,乳牙结结实实咬进他锁骨下方的肌肉里。
江镇倒抽一口冷气,却不敢发力推开,只垂着双手僵在原地。
她的发顶沾着实验室的霉灰,后颈还粘着半片碎玻璃,呼吸间能闻到淡淡的药味,混着股说不上来的甜腥。
“剥皮!”江镇咬牙唤人,余光瞥见炼金术士正踮着脚凑近,金属指套在火把下泛着冷光,“这...这是活物?”
“温度37.2,有脉搏。”剥皮蹲下来,戴着手套的手指悬在小丫头后颈半寸处,“但皮肤表层有硅基反应——菲利普那疯子又在搞人机融合?”他突然皱起鼻子,“等等,她身上的血...是你的?”
江镇这才发现自己胸口渗出的血正顺着道袍往下淌,小丫头舔了舔唇,咬得更紧了些。
他疼得抽了抽,却见她眼尾慢慢洇出泪来,喉间发出细碎的呜咽,像是在哭,又像是在撒娇。
“松手。”江镇试着用指节轻轻敲她后脑勺,“再咬要肿了。”
小丫头偏头,乳牙在他皮肤上碾了碾,终于松口。
她仰起脸,睫毛上挂着泪珠,鼻尖还沾着血,倒比刚才更凶些:“坏...坏石头。”
声音像片碎瓷,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响。
江镇愣了愣,突然想起母亲信里最后一句“若见血莲开,往第十九层寻我”——血莲是菲利普实验室的标记,可这小丫头...
“不是克隆体。”剥皮直起腰,金属指套在记录本上快速划动,“克隆体的基因链会有重复段,但她的细胞在分裂,像正常人类婴儿。
不过...“他指腹蹭过她后颈一道淡青色的纹路,”这里有星纹刻痕,和菲利普去年失踪的’命运锚点‘实验记录吻合。“
小丫头突然扑过去,揪住剥皮的胡须往下拽。
炼金术士疼得嘶嘶吸气,却不敢挣扎,任由她像只树袋熊似的挂在自己脖子上。
“三少爷。”剥皮的声音从鼻腔里挤出来,“菲利普的实验体里,只有’锚点‘会主动追踪与实验目标相关的人。
她刚才咬你,是因为你身上有黑石的气息——那东西在你袖里发烫时,她的瞳孔收缩频率和星纹共振了。“
“所以她和我母亲有关?”江镇低头盯着小丫头,她此刻正扒着剥皮的耳朵,把脸往他颈窝里蹭,活像只找奶喝的小猫。
剥皮还没答话,突然有温热的液体顺着他后颈往下淌。
他的表情僵在脸上,喉结动了动:“三...三少爷,她是不是...”
“尿了?”江镇没忍住笑出声,又赶紧捂住嘴——小丫头正从剥皮肩头探出头,眼睛亮晶晶的,嘴角还挂着点得意的笑。
剥皮的脸涨得通红,金属指套在身侧捏得咔咔响。
他深吸三口气,突然从怀里摸出个雕着符文的木盒,塞进江镇手里:“这是菲利普的实验日志残页,我得去处理实验室的防护阵——刚才开门时触发了自毁程序,三日后这里会塌。”
“你要走?”江镇接过木盒,小丫头已经从剥皮脖子上爬下来,摇摇晃晃往他怀里扑,“那她怎么办?”
“她跟着你。”剥皮后退两步,靴跟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响,“锚点实验体的绑定对象一旦确定,换主人会爆体而亡。
三少爷,你母亲的信里说’往第十九层寻我‘,可这里除了这丫头,什么都没有——或许...她就是线索。“
话音未落,实验室深处传来石屑坠落的闷响。
剥皮转身就跑,跑了两步又回头,扔过来个小瓷瓶:“金创药!
她牙口利得很!“
江镇接住瓷瓶时,小丫头已经扒着他的道袍爬上腰,揪着他的发带往嘴里塞。
他手忙脚乱托住她的腰,这才发现她轻得惊人,大概只有三四岁的模样,可力气大得离谱,指甲几乎要抠进他手腕里。
“松手。”他试着板她的手指,她却“嗷”地咬了他手背一口。
江镇倒吸冷气,却见她舔了舔唇,眼睛亮得像两颗琥珀,突然用沾着口水的小手捧住他的脸:“糖。”
“什么?”
“糖!”她急了,小手拍他胸口,“甜...甜的!”
江镇这才注意到她的嘴唇泛着青白,指节上还沾着实验室里绿色腐蚀液的痕迹——许是饿极了。
他翻遍道袍口袋,只摸出半块早上没吃完的桂花糕,刚递过去,小丫头就扑上来抢,连包装纸都没撕就往嘴里塞。
“慢点儿。”江镇无奈地帮她理着沾在嘴角的碎纸,“没人和你抢。”
等他抱着小丫头回到宿舍时,天已经擦黑了。
窗台上的夜灯忽明忽暗,床榻上堆着没叠的被子,案几上摆着半凉的药碗——阿里扎今天大概又被老福耶叫去听经了。
小丫头趴在他肩头,已经抱着半块桂花糕睡着了,后颈的星纹在月光下泛着淡蓝,像条小蛇。
“咚咚咚。”
敲门声突然响起。
江镇刚把小丫头放在床上,她就皱着眉翻了个身,抓住他的衣袖不肯放。
他轻手轻脚替她盖好被子,这才去开门。
门外站着博文和杰米斯。
占星术士的星图披风在风里猎猎作响,老赌鬼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烤鸡腿,油星子滴在青石板上。
“三少爷。”博文推了推水晶眼镜,镜片后的星芒闪了闪,“今晚星轨乱了。”
“乱得邪乎!”杰米斯把鸡腿往怀里一藏,“我刚在赌坊算牌,十二张星运牌全翻成了‘双生焰’——那小丫头呢?”
江镇后背一紧。
他回头看了眼床榻,小丫头正踢开被子,露出白生生的脚丫,睡梦里还吧嗒着嘴。
博文越过他的肩膀望过去,星图披风突然泛起金光,他的瞳孔瞬间变成了星河的颜色:“她的命盘...和你的缠在一起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就像两根烧红的铁丝。”杰米斯舔了舔嘴角的油,“缠太紧了,要断一起断,要烧一起烧。”
江镇的手不自觉摸向袖中发烫的黑石。
小丫头在床榻上翻了个身,发出细细的呜咽,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情绪。
博文的星图突然“唰”地收了起来,他推了推眼镜:“三少爷,最好别让她离开你的视线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...”博文欲言又止,目光扫过床榻上的小丫头,“因为她看你的时候,星图里的血莲开了。”
夜风卷着桂花香吹进来。
江镇关上门时,听见床榻传来细碎的响动。
他转身,正撞进一双琥珀色的眼睛里——小丫头不知何时醒了,跪在床上揉着眼睛,发顶翘着撮呆毛,活像只刚出窝的小兽。
“抱。”她举着双臂,奶声奶气地命令道。
江镇站在原地,望着她眼尾那抹和镜中相似的弧度,突然想起剥皮临走前说的话。
他伸手把小丫头抱进怀里,她立刻像块软糖似的黏上来,把脸埋在他颈窝里。
窗外,星子正以诡异的轨迹聚拢。
江镇低头,看着小丫头后颈淡蓝的星纹,突然觉得怀里这团温热的小身子,或许真的藏着母亲留下的答案。
他伸手替她理了理乱发,她却突然咬住他的耳垂,含糊不清地嘟囔:“糖...还要糖...”
阁楼外,博文的星图披风在暗夜里泛起微光;阁楼内,江镇望着案几上那半块桂花糕,又看了看怀里正揪他发带的小丫头,无声地叹了口气。
今晚,怕是要通宵去厨房找糖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