阁楼里的烛火被穿堂风卷得摇晃,江镇抱着软成一团的孩子,掌心能清晰触到那具小身子的温度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。
他喉间发苦,盯着男孩后颈仍在蔓延的紫纹,直到史蒂夫的脚步声碾碎了满室慌乱。
“阿辰。”史蒂夫的声音比平日低了三度,月白色中衣的衣摆扫过满地酒坛碎片,在江镇身侧站定。
他低头时,散下的长发扫过江镇手背,像片羽毛轻轻挠了挠——这是从小到大,哥哥安抚他时最常用的动作。
江镇抬头,正撞进史蒂夫泛红的眼尾。
这位向来端方的大少爷此刻连冠都没戴,发间还沾着半片茉莉花瓣,显然是从某个宴席上匆忙赶来。
他的指尖悬在男孩额前半寸,犹豫了一瞬才落下,淡金色微光便顺着指腹渗进皮肤。
紫纹顿住了。
江镇看着那团纠缠的暗紫在男孩后颈凝成一片蝴蝶状的斑,喉结动了动:“哥,你……”
“这孩子身上的蛊,和你小时候中的梦魇蛊同源。”史蒂夫收回手,指节抵着眉心,“当年母亲临终前,把黑石留给你时说过什么?”
“她说……”江镇摸向袖中发烫的黑石,“她说这是能镇百邪的往生印,但若遇到与我血脉相连的劫数……”
“现在就是。”史蒂夫突然攥住他手腕,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,“三天前我去圣教藏书阁查典籍,看到关于‘双生蛊’的记载——宿主与蛊虫共生,若一方消亡,另一方会被抽干生机。”他的目光扫过男孩紧闭的双眼,“阿辰,你收养他的那天,是不是在菲利普实验室买了颗‘好运蛋’?”
江镇的呼吸陡然一滞。
三天前的雨幕突然在眼前清晰起来:他撑着黑伞穿过泥泞的贫民窟,菲利普实验室的玻璃橱窗里摆着颗泛着幽蓝光泽的蛋,老博文颤巍巍地说这是能带来好运的圣物。
他鬼使神差地买下,蛋在回家路上裂开,爬出的不是雏鸟,而是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,脆生生喊他“爹爹”。
“啪!”
木门被叩响的声音惊得江镇差点把孩子摔出去。
“江勋爵在家吗?”甜美的女声裹着玫瑰香飘进来,米娜的身影挤进门缝时,发间的圣教银十字架撞在门框上,“我来送您订的……”她的话尾突然卡在喉咙里。
江镇顺着她的视线低头——怀里的男孩不知何时又变了模样。
圆乎乎的脸蛋重新鼓起来,下颌线软成月牙,小裙子被撑得服服帖帖,羊角辫上还沾着他方才慌乱中揉乱的碎发。
小丫头正揉着眼睛打哈欠,眼尾还挂着泪,见了米娜却立刻坐直,脆生生喊:“漂亮姐姐!”
“这、这是……”米娜的圣教法袍都忘了整理,蹲下来与小丫头平视,指尖轻轻戳了戳她软乎乎的脸颊,“您之前说收养了个儿子?现在倒成了女儿?”
江镇的耳尖瞬间烧起来:“我、我也不知道!”
小丫头却歪着脑袋往米娜怀里钻,细白的胳膊环住对方脖颈:“姐姐香香的,比爹爹身上的酒气好闻!”
“哎呀这小嘴真甜。”米娜被逗得笑出声,从法袍里摸出块糖塞进她手心,“那你叫什么名字呀?”
“我……”小丫头突然咬住嘴唇,眼睫快速眨动,再抬头时,圆溜溜的眼睛里多了几分锐利,“我是亚历克斯,不是小丫头。”她的声线变低了些,像颗小石子砸在瓷盘上,“刚才是贝尔蒙德在睡觉。”
米娜愣住,转头看向江镇。
后者正盯着孩子忽闪的睫毛——刚才还是软萌的小丫头,此刻竟像换了个人,脊背挺得笔直,小下巴抬得老高,活像个小将军。
“所以你是……”江镇试探着问,“两个人?”
“共用一具身体。”亚历克斯歪头,“贝尔蒙德先存在的,我在她身体里出生。我们能听见彼此的声音,能控制什么时候出来,但有时候……”他的眼神突然暗了暗,“比如中蛊的时候,就会不受控制地切换。”
米娜轻轻摸了摸他后颈的紫斑:“疼吗?”
“不疼。”亚历克斯突然伸手抓住江镇的手腕,力道大得惊人,“但爹爹要是再叫错名字,我就咬你!”
江镇被他抓得倒抽冷气,却见贝尔蒙德又从他眼底探出头来,慌慌张张松开手:“对不起爹爹,亚历克斯他脾气不好……”
“我没有!”
“你有!”
两个声音在小小的身体里吵成一团,米娜笑得直不起腰,连史蒂夫都弯了嘴角。
江镇却盯着孩子后颈的紫斑,突然想起菲利普实验室的玻璃橱窗——老博文说那蛋是从极北冰原挖出来的,外壳上的纹路和这紫斑……
“阿辰?”史蒂夫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。
江镇猛地站起来,贝尔蒙德被他颠得“哎呀”一声,却还是乖乖搂住他脖子。
他摸了摸孩子发顶,转向史蒂夫:“哥,我得去菲利普实验室。”
“现在?”米娜抬头,“天都快亮了。”
“老博文可能知道这蛋的来历。”江镇把贝尔蒙德往上托了托,孩子身上的温度已经回升不少,正趴在他肩头啃米娜给的糖,“而且……”他低头看向袖中发烫的黑石,“往生印在震,它在告诉我该去。”
史蒂夫欲言又止,最终只是替他理了理衣领:“我陪你。”
“不用。”江镇摇头,“你昨晚肯定没睡,回去补觉。”他冲米娜点点头,“麻烦你帮我看着杰米斯,别让那老赌鬼跑了。”
米娜笑着比了个oK的手势。
江镇推开门时,晨雾正漫过青石板路。
贝尔蒙德从他肩头探出头,小手指着东边鱼肚白的天空:“爹爹,太阳要出来了。”
“嗯。”江镇应着,低头却见亚历克斯又换了回来,正皱着眉头看他:“你要是敢把我交给老东西,我就……”
“不会。”江镇打断他,“我只是要弄清楚,是谁把你们塞进那颗蛋里的。”
亚历克斯的眉头慢慢松开。
他们走到巷口时,江镇突然顿住脚步。
晨雾里,菲利普实验室的招牌在风里摇晃,老博文的影子正趴在橱窗上,像尊被钉在玻璃后的木偶——而他脚边,散落着几颗和江镇买的那颗一模一样的幽蓝蛋。
贝尔蒙德打了个喷嚏,缩进他怀里:“爹爹,我冷。”
江镇裹紧披风,大步往实验室走去。
他知道,等会儿见到老博文时,自己得先为三天前没付清尾款的事赔罪——但更重要的是,他得弄清楚,这些蛋里,究竟藏着多少秘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