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镇跟着众人穿过玫瑰园时,靴底碾碎了两片被夜露打湿的花瓣。
查理的笑声像碎玻璃擦过耳后,“三傻子今天倒会装模作样,难不成真以为能骗得过父亲?”他故意落后半步,肩膀重重撞过江镇胳膊,玄色绣金袖口扫起一阵酒气。
“查理。”史蒂夫突然出声,声音不高,却像根细针戳破了查理的得意。
大哥转身时,月白锦袍下摆荡起一道温柔的弧,他伸手虚虚拢住江镇后背,“三弟弟刚受了惊,你少说两句。”
查理嗤笑一声,甩袖往偏厅去了。
江镇望着二哥摇摇晃晃的背影,忽然想起前世赌场里那些输红了眼的赌徒——他们总爱把怨气撒在更弱的人身上。
他低头盯着自己交握的手指,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。
“去我屋里坐坐?”史蒂夫轻声问,掌心覆上他手背。
这温度和小时候替他捂热冻僵的手时一模一样,江镇喉结动了动,点了点头。
史蒂夫的房间飘着松木香。
他亲自给江镇倒了盏热奶茶,青瓷杯壁烫得江镇赶紧松手,却见大哥早用帕子垫着杯底,“小心烫。”
江镇捧着杯子,看热气模糊了史蒂夫的眉眼。
这个总穿着素色衣裳的兄长,连眼角的细纹都带着温和的弧度。“今天父亲...是不是很失望?”他突然开口,声音比奶茶凉。
史蒂夫正往炭盆里添松枝的手顿了顿,火星噼啪炸开,“父亲他...这些年见过太多天才陨落。”他在江镇对面坐下,“你知道为什么圣凯因家能成为帝国三大公爵家族吗?”
江镇摇头。
前世的他杀人越货,对贵族体系的认知停留在“抢钱的”,可现在这具身体里流淌着圣凯因的血,他必须懂。
“因为我们能感应自然愿力。”史蒂夫屈指叩了叩桌面,“斗气修炼的根本,是与风、火、土、水四元素共鸣。
十二岁觉醒感应的是天才,十五岁前觉醒的是可造之材——“他顿了顿,目光落在江镇脸上,”你今年十七了。“
江镇捏着杯沿的手指骤然收紧。
前世他杀人时手稳如石,此刻却控制不住地发颤。
原来这具身体的“傻”,在贵族眼里不过是“废”的遮羞布。
“我带你试试。”史蒂夫起身,推开半扇窗。
夜风卷着桂香涌进来,他伸手按在江镇后颈,“放松,想象自己是块海绵,去吸...吸空气里那些细碎的光。”
江镇闭上眼。
前世的记忆突然涌上来——他跪在雪地里,看着母亲被马贼拖走时,雪地上有细碎的冰晶在月光下闪;他第一次杀人时,血溅在青石板上,像绽开的红梅;还有老道葡萄的破蒲团上,那朵发光的莲花...
“怎样?”史蒂夫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。
江镇睁开眼,看见大哥眼底的期待慢慢沉下去。
他喉咙发紧,“什么都没有。”
“可能是第一次太紧张。”史蒂夫勉强笑了笑,转身去关窗,“当年我第一次感应也用了三天——”
“哥。”江镇打断他,“我不傻了。”他盯着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子,十七岁的脸还带着少年的清瘦,可眼底的光比前世任何时候都亮,“所以我知道,自己确实感应不到。”
史蒂夫的手指扣在窗棂上,指节泛白。
过了很久,他才低声说:“斗气不是唯一的路。”
“但却是贵族的命。”江镇想起查理的冷笑,想起父亲马鞭尖挑起老福耶伤疤时的眼神,“他们要的不是儿子,是能挥剑保护家族的战士。”
史蒂夫突然转身抱住他。
江镇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僵住,却听见大哥闷在他肩窝的声音:“我要的是弟弟。”
这句话像颗滚烫的石子,砸进江镇冰封了百世的心湖。
他慢慢抬起手,轻轻回抱,感受到史蒂夫后背的衣裳被夜风吹得发凉——原来这个总把温暖给别人的人,自己也在寒夜里站了很久。
“明天晚上有安格鲁侯爵的酒宴。”史蒂夫退开两步,从妆匣里取出枚翡翠胸针,“我让人给你裁了新衣裳,配这枚胸针正好。”他将胸针别在江镇衣领上,“去见见其他贵族子弟,或许能交些朋友。”
江镇望着镜中自己的模样。
月白锦袍衬得他肤色更白,翡翠胸针在烛火下泛着幽绿的光——像极了前世马贼头目腰间的玉佩,那玉佩沾着母亲的血。
他扯了扯嘴角,“好。”
史蒂夫没注意到他眼底的暗涌,只当是少年的羞涩,“早点睡,我让阿里扎给你暖好被窝了。”
夜更深时,江镇躺在自己床上。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他摸向后腰的花苞——那朵莲花此刻不再发烫,反而像块温玉贴着皮肤。
老道葡萄说过,这功法修的是“善念”,可善念在贵族眼里,不过是无用的累赘。
“少爷?”阿里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“要加盏夜灯吗?”
“不用。”江镇应了一声,突然坐起,“阿里扎,明天陪我去圣约翰城。”
“现在?”
“天一亮就走。”江镇掀开被子,赤足踩在凉席上,“我想去看看...看看这世界除了斗气,还有什么。”
圣约翰城的晨雾还未散尽。
江镇裹着披风站在青石板路上,看挑着菜担的妇人、牵着猎犬的骑士、抱着书本的学者从身边经过。
阿里扎背着包裹跟在他身后,腰间的短刀在晨露里泛着冷光。
“少爷,前面是老福耶常去的教堂。”阿里扎指了指街角那座尖顶建筑。
江镇刚要迈步,后腰突然一热。
那朵莲花像被谁轻轻拨了下,热流顺着脊椎窜到后颈。
他猛地转头,看见巷口的旧铁匠铺前,一个穿灰布衫的老妇人正弯腰捡煤块。
她脚边的竹篮里,躺着朵半开的白莲花。
“过去。”江镇拽了拽阿里扎的袖子,加快脚步。
老妇人抬头时,江镇看清了她腕间的疤痕——和老福耶的一模一样,淡红色,像道褪色的吻痕。
“小少爷?”老妇人颤巍巍站起来,竹篮里的莲花骨朵滚落在地,“您怎么来了?”
江镇弯腰捡起莲花,指尖刚碰到花瓣,后腰的热流突然暴涨。
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,前世那些血腥的画面突然变得模糊,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更清晰的东西——像春风穿过竹林,像细雨落进池塘,像...像他昨天看见老福耶伤疤时,心里涌上来的那股疼。
“阿婆,这花...”他声音发颤。
老妇人刚要说话,巷尾突然传来打骂声。
几个穿褐色短打的家丁揪着个小乞儿的衣领,皮鞭抽在青石板上噼啪作响。
“卡曼老爷说了,这片区不准有脏东西!”带头的家丁扬起鞭子,“给我打——”
“少爷!”阿里扎的手按在他腰间短刀上,指节因为用力泛着青白。
江镇望着小乞儿蜷缩的身影,后腰的莲花烧得他眼眶发酸。
他突然明白老道葡萄说的“渡己”是什么意思了——不是修什么神功,是当他看见别人疼时,自己也会疼。
“阿里扎。”他轻声说。
阿里扎的短刀已经出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