圣约翰大教堂的晨钟敲过七下时,江镇跟着巡城卫跨进正厅。
大理石地面泛着冷白的光,彩绘玻璃里的圣子像垂落金芒,落在他肩头时,他听见自己靴底与地面碰撞的声响——比昨夜暗巷里的心跳声,稳当多了。
“带刺客!”巡城卫头目扯着嗓子喊。
弗里斯被两个士兵架上来时,活像只被拔了毛的火鸡。
他断腕的右手缠着渗血的粗布,左手指节抠进士兵手背,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嘶叫:“费迪南德大人!
是江镇偷了圣物!
他昨夜在暗巷里袭击我,还伪造现场——“
“住口!”高台上的费迪南德轻敲镶着祖母绿的十字架。
这位圣教大教父的银发梳得一丝不苟,连垂落的银须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三少爷,你有什么要说的?”
江镇往前走了半步。
他能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像针,从四面八方扎过来——左侧廊柱后站着圣凯因家的仆人阿里扎,正攥着衣角发抖;右侧观礼席上,查理二哥翘着腿冷笑,指尖敲着扶手;最前排的老福耶攥着圣经,嘴唇动得像在念诵。
他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,喉结动了动,声音发颤:“昨夜...是弗里斯少爷先动的手。
我、我被按在水洼里,喘不上气时,恍惚看见金袍斗神显灵......“
“胡扯!”弗里斯猛地甩脱士兵,断腕的伤口撞在长凳角上,疼得他额角青筋直跳,“你根本不是受害者!
你偷了教堂地窖的’圣徒之泪‘水晶,怕我告发才杀人灭口——“
“弗里斯少爷说我偷圣物?”江镇突然抬头,眼底浮起茫然,“可上个月测试斗气时,费迪南德大人亲自用测气水晶验证过的。
我江镇,无斗气之躯。“
教堂里响起一片抽气声。
测气水晶是圣教至宝,只有斗气者触碰才会发光——这是大陆皆知的规矩。
弗里斯的脸瞬间白得像教堂的石膏像,他踉跄两步,抓住长凳边缘:“那、那水晶可能坏了!
或者他用了邪术——“
“邪术?”江镇轻笑一声,手按在胸口,“若我真会邪术,昨夜何必要等斗神救命?
不如直接杀了弗里斯少爷灭口。“他转向费迪南德,脊背挺得笔直,”大人若不信,不妨再测一次。“
费迪南德的手指在十字架上顿了顿。
他抬了抬手,侍僧捧着测气水晶走上前。
那水晶足有拳头大,此刻安静地躺在丝绒垫上,泛着温润的乳白。
江镇伸手触碰的瞬间,教堂里落针可闻。
三息,五息,水晶始终没有半点光芒。
弗里斯的膝盖“扑通”一声砸在地上,他望着水晶,喉结上下滚动,像条被扔上岸的鱼。
“弗里斯少爷指控我偷窃圣物,可圣物认主需斗气。”江镇弯腰拾起水晶,在指尖转了转,“我连半丝斗气都没有,拿什么偷?”他突然扯松领口,露出锁骨下暗红的胎记——那是朵半开的莲花,边缘泛着淡金,“若弗里斯少爷怀疑我藏了圣物,不妨搜身。”
观礼席炸开一片议论。
查理二哥的冷笑僵在脸上,老福耶的圣经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两个侍僧上前时,江镇主动解开腰带,将外袍褪到臂弯。
他的脊背线条利落,除了那朵莲花胎记,什么都没有。
“够了。”费迪南德的声音像浸了冰水,“弗里斯·弗朗西斯,你指控三少爷偷窃圣物,可有实证?”
弗里斯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。
他望着江镇腰间晃动的玉佩——那是昨夜暗巷里,对方塞给他木杖时,故意漏下的?
不,不可能......他张了张嘴,却听见江镇突然说:“大人,弗里斯少爷许是被吓糊涂了。
他断了腕,受了伤,求您...别烧死他。“
教堂里突然静得能听见烛芯爆裂的轻响。
费迪南德的银须动了动,他眯起眼,盯着江镇泛红的耳尖——那是紧张时才会有的痕迹。
可这少年的声音里,偏偏带着恰到好处的诚恳,像春雪初融时的溪水,清凌凌的,却裹着化不开的暖意。
“三少爷倒是心善。”费迪南德抚了抚十字架,“圣教向来宽宥迷途者。
不过...“他的目光扫过弗里斯扭曲的脸,”弗里斯少爷是否迷途,还需审问。“
江镇垂下眼,将外袍拢好。
他摸出兜里的桂花糖,糖纸已经皱得不成样子,却依然甜得发腻。
窗外的风卷着玉兰花瓣扑进来,掠过费迪南德脚边摊开的《圣教法典》,某一页被吹得翻起,露出“救赎”二字的烫金纹路。
弗里斯被拖下去时,突然嘶声喊:“卡曼大人说过!
圣凯因家的莲花......“
“堵住他的嘴!”巡城卫头目慌忙呵斥。
江镇捏着糖的手紧了紧,甜味在指缝里洇开。
他望着费迪南德身后的圣子像,那金漆剥落的指尖,正对着法典上“以善度恶”四个小字。
晨钟再次响起时,江镇听见老福耶的祈祷声混在钟声里,轻轻飘过来:“愿主垂怜,让这孩子的善,不被辜负。”
而高台上的费迪南德,正用指节叩着那页被风吹开的法典。
他望着江镇的背影,突然想起三十年前,有个小乞丐也这样,用最干净的眼睛,说最锋利的话。
“把法典收起来。”他对侍僧说,目光却仍落在“救赎”二字上,“明日早课,该讲《善行录》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