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漏至三更,江镇书房的烛火忽明忽暗。
他合上书页时,指尖在“情劫”二字上顿了顿,窗外的风卷着几片枯叶撞在窗棂上,发出细碎的响。
那声音比寻常更沉了些。
江镇的后颈突然泛起凉意。
他摸向腰间常佩的莲花玉佩——这是修炼《莲花宝鉴》后自动凝聚的法器,此刻竟比往日凉了三分。
他屏气起身,玄色锦靴踩过青砖时刻意放轻,烛台在掌心压出红痕。
窗闩是从内扣着的。他刚要松气,眼角却瞥见床幔下有道幽蓝反光。
是冰。
床头锦被上插着柄半指宽的冰刀,刀刃凝着未化的霜花,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。
刀身压着张泛黄的信纸,字迹苍劲如铁画银钩:“明日大考,不可认输。”
江镇的指节捏得发白。
他记得睡前分明检查过门窗——圣凯因家的护院阵法连蚊虫都难进,能无声潜入的...他突然想起前日在藏书阁翻到的《西域异闻录》,里面记着“冰魄门”的刺客善用玄冰藏形。
“当啷”一声,烛台重重磕在案上。
他伸手去碰冰刀,指尖刚触及霜花便被刺痛,这才发现刀刃上还刻着极小的莲花纹——和他胸前的功法徽章如出一辙。
“三少爷?”
门外传来史蒂夫的叩门声,江镇猛地将冰刀和信纸塞进袖中。
他转身时带翻了茶盏,青瓷碎片落在地上,清脆的响声惊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“进来。”他扯了扯衣襟,尽量让声音平稳。
史蒂夫推开门,月光从他背后淌进来,在他肩头镀了层银边。
大哥的眉眼本就生得温和,此刻又带着点未褪的倦意:“我就知道你还没睡。
明日是家族考功大典,老福耶说要卯时三刻到演武场——“他走近两步,伸手替江镇理了理乱发,掌心的温度烫得江镇缩了缩脖子,”你这两天总躲着人,可是哪里不舒服?“
江镇望着史蒂夫眼角淡淡的细纹,喉头发紧。
前世他杀人如麻时,从不知“关心”是这样灼人的东西。
他袖中的冰刀还带着寒气,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,烫得他想立刻甩开:“我...就是看书看入神了。”
史蒂夫笑了笑,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:“下午路过甜水巷,买了你爱吃的桂花糖藕。”他把纸包放在案上,油渍在月光下晕开个小圆,“放心考,你是我弟弟,我比谁都信你。”
江镇望着那团暖黄的油光,突然想起信上的“不可认输”。
他张了张嘴,终究没把冰刀的事说出口——史蒂夫从前替他挨过家主的鞭子,替他挡过二哥的暗箭,他不想再让大哥卷进这潭浑水。
“知道了。”他低头捏起块糖藕,甜腻的香气裹着莲心的苦,在舌尖漫开,“大哥先去歇着吧,我收拾完就睡。”
史蒂夫又站了片刻,直到见他喝了半盏温茶,才转身离开。
门闭合的瞬间,江镇听见他在廊下对守夜的仆役说:“小福子,把炭盆往三少爷房里再送个。”
脚步声渐远,江镇这才摸出袖中的冰刀。
冰刃在烛火下泛着幽光,他注意到刀柄缠着根褪色的红绳——和他颈间那串从未离身的檀木项链上的红绳,纹路竟分毫不差。
他摘下项链。
檀木珠子本是温凉的,此刻却烫得惊人。
当他将冰刀凑近珠子时,最中间那颗刻着“劫”字的檀木突然泛起红光,珠子表面浮起细密的水痕,像有人在极近的地方哭过。
“三少爷。”
老福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江镇手一抖,项链“当啷”掉在冰刀上。
他慌忙用锦被盖住两样东西,抬头时正见老管家捧着件墨绿大氅进来:“夜里凉,老奴给您添件衣裳。”他扫了眼地上的茶盏碎片,皱了皱眉,“明儿让阿里扎换个机灵些的小斯来伺候?
您房里这守卫...到底是不如从前严实。“
江镇盯着老福耶斑白的鬓角。
这老人从他落地起就守在圣凯因府,连他第一次学步摔跤时磕破的膝盖,都是老福耶用金创药抹的。
他想起方才冰刀入窗时,护院阵法竟无半分响动——若真换了随从,怕是要打草惊蛇。
“不用。”他弯腰捡起项链,檀木珠子还带着余温,“阿里扎跟了我三年,我信得过他。”
老福耶张了张嘴,终究没再说什么。
他替江镇系好大氅的丝绦,又将案上的《莲花宝鉴》摆正,这才退了出去。
门帘晃动时,江镇听见他在廊下低声叹气:“造孽哟...三少爷这命,怎么就...”
夜更深了。
江镇坐在床沿,望着檀木项链上那颗泛着红光的“劫”字。
冰刀上的霜花已开始融化,在锦被上洇出个淡蓝的水痕,像朵将谢的莲花。
他摸了摸颈间的玉佩,气海里的莲花突然轻轻一颤——这是功法感应到危险的征兆。
院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:“天干物燥,小心火烛——”
江镇站起身,推开窗。
夜风卷着寒意扑进来,他望着对面主院的方向,那里还亮着灯。
他知道,安杰斯公爵此刻必定站在西格鲁雕像前,那尊家族守护神的青铜像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而公爵的影子会像柄刀,斜斜插在青石板上。
“明日...”他摸着项链,檀木珠子的温度渐渐平复,却仍带着股说不出的悲怆,“到底是谁在等我?”
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,像是有人在远处低吟。
江镇望着主院方向忽明忽暗的灯火,突然想起老福耶常说的那句话:“每个圣凯因家的孩子,在考功大典前,都会听见祖先的召唤。”
而他听见的,是冰刀入鞘的轻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