神魂测试的钟声撞碎了考场的寂静。
江镇望着侏儒消失的方向,喉结动了动。
他记得昨夜在巷口,那个被卡曼的手下用铁棍砸断腿的侏儒,也是这样每走三步就要扶桌角——更重要的是,那侏儒颈间的银链,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在晨光里晃出半朵莲花的影子。
“三少爷?”阿里扎的声音从侧后方飘来,带着兽人特有的低沉,“您说的半刻钟,现在开始算吗?”
江镇摸了摸袖袋里的雪参露,那是他今早特意准备给重伤者的灵药。
气海里的莲花突然又颤了颤,像是有根细针扎进识海。
他望着青砖楼那扇半开的窗户——那里是考官放置神魂测试题卷的地方,昨日他替老福耶送药时,曾瞥见过钥匙就挂在窗框内侧的铜钩上。
“等他。”江镇对着阿里扎的耳朵轻声道,“若他跛着左脚来,就说我房里的炭盆灭了,需要搬新炭;若他跛右脚......”他顿了顿,喉间泛起苦杏仁味,“就说我要换墨锭。”
阿里扎的尾巴在身后绷成直线。
兽人随从最擅长的就是观察细节,他看见江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檀木项链,那是《莲花宝鉴》入门时老道葡萄塞给他的,说是能镇住恶念。
考场里开始有人惊呼。
神魂测试需要考生将神识浸入水晶球,勾画出自己本命斗神的轮廓——这对普通贵族子弟不难,可对某些人来说......江镇的目光扫过人群,正好看见卡曼站在角落冷笑,他的靴尖轻轻踢了踢脚边的木屑——那是侏儒刚才扒桌角时蹭下来的。
“咳。”
带着烟味的低咳从身后传来。
江镇转身,正撞进一双像浸在蜜里的黑葡萄似的眼睛。
侏儒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,雪茄在指缝间明灭,左脚的皮靴明显短了一截,露出裹着渗血纱布的脚踝。
“三少爷的火折子,借我用用?”侏儒的声音像两块鹅卵石相碰,可当他凑近时,江镇分明听见他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,“西诺公国的塞姆·冯·里希特,见过《莲花宝鉴》的传人。”
莲花!
江镇的气海“轰”地炸开。
他想起老道葡萄说过,这功法是上古善道大能所创,传承标记正是半开莲花。
而塞姆颈间的银链,此刻正贴着他的锁骨,在晨光里映出和《莲花宝鉴》封皮一模一样的纹路。
“火折子在这。”江镇摸出铜制火折子,手指却在递出时轻轻一偏,火折子“当啷”掉在两人脚边。
他弯腰去捡,余光瞥见塞姆迅速将什么东西塞进他袖袋——是半片碎玉,刻着西诺公国的狮鹫徽章。
“三少爷小心。”阿里扎突然出声,三步并作两步挤过来,“您的炭盆该换了,老福耶说新炭在青砖楼二楼左数第三间。”
江镇猛地直起身子。
他看见塞姆的眼睛亮了亮,跛着左脚往青砖楼方向挪去,而阿里扎像堵黑塔似的往旁边一站,正好挡住卡曼投来的视线。
水晶球的青光开始在考场里此起彼伏。
江镇攥着袖袋里的碎玉,气海里的莲花突然舒展成完整的十二瓣——这是《莲花宝鉴》小成的征兆,可他分明记得,上回莲花舒展还是他救了被恶犬追的流浪儿。
现在他不过是帮人捡了个火折子,怎么就......
“江三少,水晶球请。”考官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。
江镇将神识浸入水晶球。
本命斗神的轮廓在识海里浮现——是个手持莲花的道童,和往常一样。
可当他的神识扫过塞姆所在的方向时,莲花道童的手里突然多了半片碎玉,玉上的狮鹫正对着他眨眼睛。
“啪!”
水晶球突然迸出一串金芒。
考官的惊呼声里,江镇听见自己气海里传来“咔嚓”一声——是莲花结了个花苞。
老道葡萄说过,每积一善,莲花便结一苞,百苞成莲,可这算哪门子善?
他不过是默许了一场作弊!
“三少爷好手段!”
塞姆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,跛脚的动作突然变得利落,刚才渗血的纱布也不见了踪影。
他手里的雪茄还燃着,却没再冒烟——显然是用了法术。“我就知道,能修炼《莲花宝鉴》的,必定是外冷内热的好人。”
江镇盯着他完好无损的左脚,喉结动了动:“你根本没受伤?”
“被打断腿的是我随从。”塞姆摸了摸颈间的莲花链坠,“卡曼那蠢货以为踩了西诺的侏儒,就能打击圣凯因的面子——他不知道,西诺的王子,连侏儒装扮都能演得像模像样。”他突然压低声音,“刚才我在青砖楼拿到了测试题,你的随从替我挡了卡曼的眼线,这算不算你救了我?”
江镇的袖袋里,碎玉突然发烫。
他想起气海里那朵突然结苞的莲花,想起《莲花宝鉴》里“善无大小,心诚则灵”的批注——原来功法看的不是行为本身,而是动机?
“西诺公国的春樱开得早。”塞姆从怀里摸出枚镶着红宝石的徽章,“三少爷若愿来,我让御厨烤全羊给你吃——要现宰的,带骨的。”
江镇接过徽章时,指尖触到塞姆掌心的薄茧。
那是常年握魔杖的痕迹,茧上还沾着焦黑——是火焰魔法留下的印记。
他突然想起老福耶说过,西诺公国的王室擅长操控熔岩,最厉害的王子能让岩石都烧起来。
“谢过王子殿下。”江镇将徽章收进袖袋,表面笑得温和,心里却像滚了锅的沸水——《莲花宝鉴》的善恶标准,远比他想象中模糊。
若今日帮人作弊算善,那昨日他替老妇人捡菜算什么?
更善?
还是更恶?
夕阳西沉时,考场的青砖被染成血红色。
江镇回到帐篷时,靴底黏着半片雪茄灰——是塞姆刚才掉的。
他刚要掀帘子,就听见里面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。
“别喊。”
苍老的声音带着檀香,是费迪南德教父。
圣约翰教堂的白袍此刻沾着草屑,教父的手按在胸口,那里别着枚倒转的十字架——那是只有最核心的枢机才知道的紧急标记。
“比武场的地底下,埋了十坛龙血。”费迪南德的声音像被压在石磨下,“有人要引你的守护斗神现身。
那东西一旦苏醒,会把方圆十里的活物都烧成灰。“
江镇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。
他想起老道葡萄说过,《莲花宝鉴》的守护斗神是上古善念所化,可善念一旦失控......
“他们要的是斗神的本源。”费迪南德抓住他的手腕,指尖冷得像冰,“明日比武,你必须假装被击败,让你的斗神‘重伤’——这很无耻,但能保命。”
帐篷外突然刮起夜风,吹得帘子哗啦作响。
江镇望着教父眼底的血丝,想起塞姆掌心的焦黑茧子,想起卡曼靴尖的木屑,突然觉得有张看不见的网,正从四面八方朝他罩来。
“为什么帮我?”他问。
费迪南德松开手,从怀里摸出半片碎玉——和塞姆给他的那枚一模一样,狮鹫的眼睛在暮色里泛着冷光。
“因为有人,不希望善道断绝。”
深夜,江镇躺在草席上望着帐篷顶。
月光透过缝隙洒下来,照见他袖袋里两枚碎玉正微微发烫。
远处传来模糊的吟唱声,像是有人在念诵祷文,又像是某种魔法的咒言。
他翻了个身,听见气海里的莲花花苞轻轻颤动。
这一次,他没再觉得困惑——反而有了种期待。
而在考场另一侧的帐篷里,塞姆·冯·里希特正将魔杖抵在掌心。
淡红色的火焰从他指缝里窜出来,在帐篷壁上投出巨大的狮鹫影子。
王子的眼睛里燃着和火焰一样的光,嘴里喃喃念着:“明日首战,我要让所有人看看,西诺的怒火,究竟能烧得多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