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镇推开通往宿舍的雕花木门时,檐角铜铃正被晚风撞出细碎清响。
阿里扎跟在他身后,靴底在青石板上蹭出两声闷响,像在替他憋着什么话。
“说吧,海伦的人到底怎么说?”江镇解下腰间玉牌放在案几上,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,在他眉骨投下半片阴影。
阿里扎搓了搓发红的耳尖,从怀里摸出张烫金请柬:“是学生会的通知。
您和海伦小姐被选为今年的特别委员,今晚戌时三刻要去温泉山的竹露阁参加见面会。“他喉结动了动,声音低下去,”听说...是安杰斯家主亲自向学院提的名。“
案几上的烛火“噼啪”爆了个灯花。
江镇的手指在请柬边缘轻轻一叩,指节因用力泛白——安杰斯公爵的手段他太熟悉了,名义上是抬举,实则是把他和海伦这两个“麻烦”捆在一处,看他们互相撕扯。
“三少爷?”阿里扎见他半天没动静,试探着唤了一声。
“无妨。”江镇扯了扯嘴角,目光扫过墙角的樟木箱——那里躺着菲儿留下的炼金笔记,“你先去备盏茶,我看会儿东西。”
阿里扎应了声退下,门帘刚落下,一团半透明的雪色雾气便从窗台飘来。
雪比人裹着灵体特有的冷意,声音像碎冰相撞:“竹露阁的见面会,海伦小姐已在门外等了半柱香。”
江镇抬眼时,那团雾气正凝结成巴掌大的雪狐模样,红眼睛在暗处泛着幽光。
他伸手摸了摸心口发烫的《宝鉴》纹身,突然觉得这灵体的提醒,倒比阿里扎的吞吞吐吐直白得多。
樟木箱的铜锁“咔嗒”打开,泛黄的纸页间飘出陈年老墨的气息。
菲儿的笔记他已翻看过七遍,此刻再打开,却发现第三页边缘有片淡褐色水渍——那是他前几次漏掉的。
指尖刚触到水渍,纸页突然泛起微光。
一行细小的字迹从潮湿处缓缓浮现:“剥皮斗神的骨血藏在月蚀井,他们要的不是传承,是...是让千年诅咒重临人间。”
江镇的呼吸骤然一滞。
剥皮斗神是圣凯因家族秘史里的禁忌——那是三百年前被族人流放的疯武士,因屠杀百族被封印在月蚀井下。
他猛地翻到笔记最后一页,菲儿潦草的字迹还停留在“警告:不要相信任何说见过斗神眼睛的人”,墨迹在“睛”字上晕开好大一片,像滴未干的血。
“三少爷?”阿里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“茶备好了。”
江镇迅速合起笔记,藏进袖中时,腕间的青玉串珠硌得生疼。
他走到窗边,正看见海伦倚在院外的老槐树下。
月白裙裾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下面猩红的衬里,像朵开在阴影里的曼陀罗。
“江同学。”海伦抬头时,月光恰好落在她眼尾的泪痣上,“我猜你要去竹露阁,顺路么?”
“不顺。”江镇越过她往院外走,靴底碾碎几片桂叶,“但安杰斯公爵的命令,我不敢违。”
海伦低笑一声,裙摆扫过他的衣袖:“那正好,我也不敢违。”
两人沿着青石板路往温泉山走时,山风卷着松涛灌进领口。
江镇能听见海伦的绣鞋在身后发出“哒哒”的轻响,每一步都踩得极有规律,像在丈量什么距离。
“你听过盲女的童话么?”海伦突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片落在水面的花瓣,“有个女孩生下来就看不见,直到十三岁生日那天,她摸到了母亲的脸——温温热热的,还有眼泪。
她高兴极了,说原来妈妈的脸是咸的。“
江镇脚步微顿。
山路上的月光突然暗了暗,不知哪里的夜枭发出一声怪叫。
“可她睁眼了。”海伦的声音还是那么轻,“原来母亲的脸不是咸的,是血。
她父亲被钉在门框上,肠子垂下来,刚好缠在她的绣花鞋上。“
江镇觉得后颈发凉。
《宝鉴》纹身此刻烫得惊人,像要把他的皮肉灼穿。
他侧头看海伦,却见她望着远处的山影,眼睫在脸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,仿佛在说件再寻常不过的事。
“后来呢?”他听见自己问。
“后来?”海伦转过脸,月光下她的瞳孔泛着奇异的银灰,“后来她学会了数血滴的声音。
一滴,两滴,三滴...数到第一百零八滴时,她听见追杀的马蹄声停在了门外。“
山风突然变大,吹得两人的衣摆猎猎作响。
江镇摸向袖中笔记的手沁出冷汗——菲儿笔记里提到的“说见过斗神眼睛的人”,此刻正站在他身边,用最温柔的语调,讲述最血腥的童话。
“到了。”海伦停在竹露阁的朱漆门前,指尖抚过门环上的铜锈,“江同学,你说...童话里的盲女,后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?”
门内传来学生会成员的喧哗声,江镇望着海伦被月光拉长的影子,突然发现那影子的轮廓,竟和笔记里画的剥皮斗神图腾有几分相似。
他正要开口,却见海伦抬手指向远处的山坳:“你听,那边是不是有马蹄声?”
江镇侧耳,山风里果然传来细碎的蹄声,由远及近。
海伦的发梢扫过他的耳垂,低低的声音混在风声里:“我父亲说过,逃亡时听见马蹄声,要么跑,要么...让马蹄声永远消失。”
竹露阁的门“吱呀”打开,贾森探出头来:“两位,就等你们了!”
江镇望着海伦转身时扬起的裙角,突然想起菲儿笔记最后那团血一样的墨迹。
月光下,海伦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扭曲成奇怪的形状,像极了被剥去皮肤的骨架——而她刚才的故事里,盲女睁眼的那刻,看见的正是这样的影子。
山坳里的马蹄声更近了。
江镇摸了摸心口发烫的《宝鉴》,跟着海伦走进竹露阁时,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——他突然意识到,海伦讲的不是童话,是她的过去。
而那些马蹄声,或许从来就没停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