阁楼里的烛火被夜风吹得摇晃,江镇刚把小丫头的碎发别到耳后,就听见窗外传来雪比人特有的尖细嗓音:“三少爷又要犯浑?”
哈里裹着灰鼠皮斗篷倚在门框上,长耳朵在烛火下投出尖细的影子。
这雪比人仆从是安杰斯公爵安插在圣凯因庄园的“耳目”,此刻正抱着胳膊挑眉:“前日您从乱葬岗捡回个野丫头,今日倒好,大半夜要带她去厨房翻糖罐——也不怕被家主知道,说您又在养什么不吉利的东西?”
小丫头在江镇怀里扭了扭,藕节似的小手揪住他领口,把脸往他颈窝里拱得更紧。
她后颈那道淡蓝星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,像滴落在雪地里的靛青墨水。
江镇垂眸望着她翘起来的呆毛,喉结动了动——三天前在乱葬岗,这丫头缩在被野狗撕烂的襁褓里,哭起来像只受了伤的幼猫。
他鬼使神差把人抱回来时,连自己都惊觉,这副见惯血腥的手,竟也会轻得像捧着片雪花。
“哈里。”江镇声音沉了些,“去厨房拿罐蜂蜜。”他摸出块碎银抛过去,金属碰撞声惊得哈里耳尖一抖。
雪比人盯着掌心的银子,又看看江镇怀里睡得迷迷糊糊的小丫头,喉咙里发出几声短促的嗤笑,转身时皮靴在青石板上敲出刺啦刺啦的响:“三少爷这是要把野种惯成小祖宗?
您且等着,明儿家主的藤条该抽到您脊梁骨上了。“
话音未落,阁楼外突然传来“砰”的一声闷响。
江镇迅速把小丫头塞进床帐里,转身时袖中黑石烫得几乎要灼穿布料——这是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遗物,每次危险临近都会发烫。
他刚摸到腰间的短刀,就见两团黑影从窗沿翻进来:杰米斯的酒气混着烤鸡腿的焦糊味先涌进来,老赌鬼的破袍子挂着半片葡萄藤,博文的星图披风则沾着星屑,在暗夜里泛着幽蓝的光。
“小丫头呢?”杰米斯直接扑向床榻,胡子上还沾着赌坊的骰子灰。
他伸手要掀床帐,却见一团橘红色的火焰“噌”地从帐子里窜出来,精准烧着了他的左眉毛。
老赌鬼杀猪似的嚎叫着跳开,被烧秃的眉毛滋滋冒着烟:“见鬼!
这小崽子会玩火?“
江镇猛地拉开床帐,小丫头正跪在床上揉眼睛,指尖还噼啪响着细碎的火苗。
她大概被杰米斯的叫声吓醒了,琥珀色的眼睛里蒙着层水雾,却还气鼓鼓地挥着小手,又有两簇火苗窜向博文的星图披风。
占星术士反应极快,反手甩出三道星芒,火苗撞在星芒上“噗”地熄灭,可他的披风还是被烧出个焦黑的洞,露出底下绣着星轨的里子。
“三少爷。”博文推了推裂成蛛网的水晶眼镜,声音发颤,“她的灵压...像极了古籍里记载的‘焚世莲’。”他盯着小丫头指尖跃动的火苗,星图披风突然自动展开,原本排列整齐的星子此刻全挤在小丫头头顶,组成朵滴血的莲花:“血莲现,双生缠...您可记得前晚我和杰米斯说的?”
“我记得。”江镇把小丫头抱进怀里,能感觉到她的小身子在发抖——不是害怕,是兴奋。
她正抓着他的发带往嘴里塞,指尖的火苗把发带烧出个焦洞,却又立刻歪着脑袋冲他笑,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乳牙。
杰米斯凑过来,被江镇用手肘顶开。
老赌鬼摸着被烧秃的眉毛,突然抽了抽鼻子:“等等,这味儿...像不像泰德那老东西的‘礼物’?”他猛地转头看向案几,那里摆着个巴掌大的黑蛋,表面布满细密的金色纹路,正随着小丫头的动作微微发烫。
江镇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,太阳穴突突直跳——这黑蛋是前日在集市上,那个总在教堂门口卖奇怪小玩意儿的泰德硬塞给他的。“三少爷,这是从极北之地冰湖里捞的,说是能给孩子带来好运。”泰德当时笑得像只老狐狸,现在想来,他的眼神里分明闪着某种狂热。
“糖糖!”小丫头突然挣开江镇的手,摇摇晃晃爬到案几上。
她盯着黑蛋,口水滴在蛋壳上,手指戳了戳那层冰凉的壳——黑蛋“咔”地裂开条缝,溢出股清甜的香气,像融化的蜂蜜混着桂花糕。
小丫头眼睛亮起来,张着嘴就把蛋往嘴里塞。
“别——”江镇扑过去时,黑蛋已经被小丫头囫囵吞下。
他扣住她的下巴要抠喉咙,小丫头却突然呆滞地睁大眼睛,原本暖呼呼的身子瞬间变得冰凉。
她的瞳孔开始扩散,后颈的星纹像被泼了墨,从淡蓝变成深紫,顺着脖颈往脸上爬,转眼间就覆盖了半张脸。
“小丫头?”江镇声音发颤,轻轻拍她的脸。
小丫头没有反应,身体软得像团棉花,原本束着的羊角辫“唰”地散开,黑亮的头发里竟钻出几缕银白。
更诡异的是,她的下颌线开始变挺,原本圆乎乎的脸蛋渐渐收窄,连身上的小裙子都松松垮垮地往下滑——这哪是小丫头,分明是个六七岁的小男孩。
“我的天。”杰米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带着哭腔,“泰德那老东西卖的根本不是什么好运蛋,是...是’化形蛊‘!
我在黑市见过,中蛊的人会在三天内变成完全相反的模样,然后...然后彻底消失!“
“消失?”江镇猛地转身,揪住杰米斯的衣领。
老赌鬼的酒气熏得他头晕,可他顾不上这些,“怎么解?
你说怎么解?“
“我哪知道!”杰米斯挣扎着,“这蛊是用极北冰蚕和血莲芯子养的,连巫医都没法治!”他突然指向窗外,“快瞧史蒂夫!
您大哥来了!“
阁楼的木门被推开,史蒂夫的身影裹着月光挤进来。
这位圣凯因家的大少爷向来衣着考究,此刻却连外袍都没穿,只套着件月白中衣,发带散着垂在背后。
他的目光扫过床榻上的“小男孩”,脚步猛地顿住,喉结动了动:“阿辰...这是?”
江镇低头看向怀里的孩子。
小男孩的睫毛还在轻颤,像蝴蝶的翅膀。
他后颈的紫纹仍在蔓延,而江镇袖中的黑石烫得几乎要穿透皮肤——这是母亲留下的最后遗物,此刻竟和孩子身上的紫纹产生了共鸣,发出蜂鸣般的震颤。
“哥。”江镇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,“他...她是小丫头。”
史蒂夫的瞳孔骤缩。
他上前两步,指尖轻轻碰了碰小男孩的额头——原本蔓延的紫纹突然顿住,像被什么力量强行按了暂停键。
江镇盯着哥哥指尖泛起的淡金色微光,突然想起小时候,只有史蒂夫能止住他噩梦发作时的抽搐。
“阿辰。”史蒂夫收回手,目光沉沉地落在江镇袖中鼓起的黑石上,“有些事...该告诉你了。”
窗外,星子突然连成血色的锁链,缠上了阁楼的飞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