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裹着冷意渗进领口时,江镇已站在菲利普实验室门前。
贝尔蒙德的小脑袋从他披风里钻出来,鼻尖冻得通红,却还踮着脚去够门环上凝结的霜花:“爹爹,门环戴白帽子啦。”
门内传来玻璃瓶碰撞的脆响。
江镇扣了扣门,木门“吱呀”洞开,老博文的酒糟鼻先探了出来——这占星师今早显然精心打理过,银白辫子用红绳扎得整整齐齐,可一看见门外的人,那股子精心维持的体面瞬间碎成渣:“是你?!”
“博先生。”江镇先一步按住要往地上溜的贝尔蒙德,赔着笑从怀里摸出钱袋,“前日那笔尾款,我特意补——”
“谁要你的臭钱!”博文猛地拍响门框,震得橱窗里的幽蓝蛋晃了晃,“你女儿前日放火烧我辫子的账,怎么算?!”他扯过搭在椅背上的坎肩,后颈果然焦了一撮,“我这辫子养了三十年!三十年!”
贝尔蒙德缩到江镇背后,只露出一双滴溜溜转的眼睛。
江镇低头轻戳她软乎乎的腮:“贝尔,和博先生道歉。”
“不。”小丫头歪着脑袋,“谁让他说我是野蛋孵出来的。”
博文的脸涨成猪肝色:“我那是学术探讨!那蛋外壳纹路分明是古兽契印——”
“所以你该和我道歉。”贝尔蒙德仰起下巴,“说‘贝尔蒙德·圣凯因是最可爱的小淑女’。”
江镇差点没绷住笑。
他清了清嗓子,把钱袋推过去:“博先生,孩子不懂事——”
“不懂事?”博文抓起柜台上的星盘砸在木桌上,铜器磕出一道凹痕,“上个月她往我茶里撒跳跳粉,上上个月用黏黏草粘住我占星台,前日更过分!要不是我反应快,这把老骨头都得栽在你闺女手里!”他越说越气,抓起门边的斗篷往身上套,“不做你生意了!这破实验室我今天就——”
话音未落,一缕青烟从他裤管腾起。
“爹爹,他裤子冒烟啦!”贝尔蒙德拽了拽江镇的衣角,眼睛亮得像两颗小钻石。
博文愣了半秒,猛地跳起来拍腿,可那火像是长了眼睛,顺着裤缝往上窜,转眼间烧到腰带。
他手忙脚乱去解裤带,斗篷“啪嗒”掉在地上,整个人原地转圈:“水!水呢?!”
“实验室后面有条河!”杰米斯从里屋冲出来,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啃完的面包,“跳河!快跳河!”
博文惨叫着撞开后门,“扑通”一声扎进晨雾笼罩的河水里。
水花溅起半人高,惊得岸边的野鸭扑棱棱乱飞。
杰米斯追出去,站在河沿跺脚:“老东西你倒是把裤子脱了啊!”
江镇低头看向怀里的小丫头。
贝尔蒙德正咬着手指,嘴角还沾着糖渣,见他看过来,立刻歪着脑袋装无辜:“不是我。”
“贝尔蒙德·圣凯因。”江镇捏了捏她的小鼻子,“你指尖的火纹还没散呢。”
小丫头“噗嗤”笑出声,扑到他颈窝里蹭:“谁让他说我是野蛋孵的。亚历克斯说,敢说我坏话的人,都要被小魔女的火焰亲亲屁股。”
“亚历克斯倒会教。”江镇被逗得低笑,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,“下次不许烧人裤子,要烧……烧他的星盘。”
“爹爹坏!”贝尔蒙德拍着他肩膀直乐。
“江三少好手段啊。”杰米斯黑着脸折返,鞋尖还滴着河水,“纵容孩子行凶,这就是圣凯因家的教养?”
江镇收敛了笑意,将贝尔蒙德往怀里拢了拢:“杰米斯先生,我女儿若伤了人,我自会赔。可她不过烧了条裤子——”他扫了眼后门方向,“令友现在不还活蹦乱跳么?”
杰米斯张了张嘴,到底没再发作。
他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斗篷,抖落沾着的草屑:“算我多嘴。但老博那脾气你也知道,这实验室他是肯定不肯再接待你们了。”
“谢了。”江镇摸出块银角子塞过去,“麻烦替我向博先生道个歉。”
杰米斯捏着银角子挑眉:“您这是堵我嘴?”
“是买杯热麦酒的钱。”江镇转身要走,又顿住脚步,“对了,那些幽蓝蛋……”
“极北冰原的古兽卵,这是老博说的。”杰米斯挠了挠头,“他说外壳纹路像某种契约印记,但具体什么兽,连古籍里都查不到。”
江镇颔首,裹紧披风往图书馆方向走。
贝尔蒙德趴在他肩头,小手指戳他下巴:“爹爹要去看书?”
“嗯。”江镇摸了摸袖中发烫的黑石,往生印的震动比昨夜更剧烈,“查点东西。”
圣凯因家族图书馆飘着旧书特有的霉味。
江镇刚跨进门,正在整理书架的少女便抬起头。
她穿月白棉裙,发尾用蓝缎带扎着,见了他先是一怔,接着快步走过来:“您是……江家三少爷?”
“在下江镇。”江镇有些意外,“姑娘认得我?”
“我叫雪妮。”少女指尖轻轻抚过他眉骨,“您的眼睛……和菲儿夫人一模一样。”
“菲儿?”江镇浑身一震——那是他母亲的闺名,除了老福耶和史蒂夫,几乎没人再提。
雪妮眼眶微红:“我小时候在公爵府当杂役,菲儿夫人总把我叫去给她读话本。后来我被送到教会学识字,再后来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夫人出事那年,我刚满十四岁。”
江镇喉咙发紧。
他从未听母亲提过这个旧识,可雪妮眼里的怀念不似作伪。
他将贝尔蒙德放下来,小丫头立刻跑去翻儿童画册,发顶的蝴蝶结一翘一翘:“雪妮姐姐,这本书上的小猫好胖!”
“贝尔真乖。”雪妮揉了揉她的发顶,转身从书架抽出一本泛黄的《上古异兽图鉴》,“您是为幽蓝蛋来的吧?我昨日见您抱着孩子在实验室外打转。”
江镇点头:“贝尔后颈的紫斑,和蛋的纹路一样。”
“那不是紫斑。”雪妮翻开图鉴,指着某页拓印的蛋纹,“这是‘共生印’。古籍说,上古神宠孵化时若遇契合度极高的主,会主动融合血脉,在体表留下印记。”她指尖划过江镇掌心,“您看,贝尔的印在颈后,亚历克斯的呢?”
“在她心口。”江镇想起贝尔蒙德换人格时,心口那抹若隐若现的青纹。
雪妮眼睛亮了:“双生共生印!这说明两颗蛋里的兽灵不仅没吞噬彼此,还达成了平衡。”她突然抓住江镇手腕,“但神宠蛋孵化需要庞大斗气,贝尔才三岁,哪来的斗气?”
江镇想起昨夜贝尔蒙德发烫的小身子,想起她迷糊中喊的“爹爹的光”——他修炼的《莲花宝鉴》本就是至纯至善的神功,或许这股子“光”,便是孵化的能量?
“原来如此。”他低声道。
雪妮松开手,从柜台下取出个雕花木盒:“菲儿夫人离开前,托我保管些东西。她说‘若我儿来寻,便将这些交给他’。”她打开木盒,最上面是块羊脂玉佩,正是江镇小时候戴过的,“还有……”
“雪妮姐姐!”贝尔蒙德举着绘本跑过来,“这只大狮子和亚历克斯好像!”
雪妮笑着接过绘本,目光却扫过木盒最底层的一张画像。
江镇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——那是幅少女的订婚画像,新娘穿着蕾丝长裙,眉眼和他有七分相似。
而画像角落,站着个穿黑衣的仆人,面容被阴影遮住,只露出半只鹰钩鼻。
“那是……”
“格林。”雪妮迅速合上木盒,“菲儿夫人的贴身仆人。您母亲出事前三天,他突然不见了。”
窗外传来归鸟的啼鸣。
江镇摸了摸木盒上的雕花,往生印在袖中烫得几乎要烧穿布料。
他知道,关于母亲的秘密,关于格林的消失,关于贝尔蒙德体内的双生兽灵,一切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