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丝裹着海腥味灌进领口时,江镇正将海伦的手从自己腕间轻轻抽离。
“大人当真要走?”少女的睫毛上还沾着海族泪晶的微光,她身后白发的老船长正对着船舷的海神雕像划十字——那是江镇用三枚避水珠从海巫那里换的和解信物。
“答应过送你们回黄金港。”江镇扯了扯被咸水浸硬的袖口,目光扫过船尾堆叠的珊瑚宝箱,“至于别的...”他指尖在胸口虚点,“等海妖不再啃食渔船时,或许你们会在祷词里多念一句。”
老船长突然踉跄着跪下,额头几乎磕在甲板上:“今早潮退时,海滩上出现了三朵金色莲花!
我们都知道...是江镇神显灵!“
海伦的手指猛地攥住他的衣角,掌心热度透过粗布渗进来:“您说过,神不会平白施恩。”她仰起脸,眼里的水光比海浪更亮,“要我们做什么?”
江镇望着她发顶被海风吹乱的碎发,忽然想起前世刑场下挤着的看客——那时他们举着沾血的馒头,眼睛里只有猎奇的光。
而此刻这双眼睛里,有他从未见过的、近乎虔诚的灼热。
“记住今天的太阳。”他弯腰拾起滚到脚边的贝壳,放在海伦掌心,“当你们再遇到风暴时,想想是谁让浪花退了三尺。”
船靠岸时,米娜的灰斗篷正像片被雨打湿的叶子,黏在庄园门廊下。
她怀里的羊皮卷浸了水,边缘卷起毛边,像只瑟缩的老狗。
“三少爷。”她迎上来时,发梢的水珠溅在江镇护心镜上,“齐格冕下...”
后半句被江镇抬手截住。
他解下斗笠递给阿里扎,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,凉意直窜后颈——和前世刽子手拿湿布擦他后背时的触感一模一样。
“去偏厅。”他说,声音比海风还冷。
偏厅的炭盆刚烧起来,米娜的斗篷还在滴水。
她从怀里掏卷轴时,江镇注意到她指尖的月牙白全褪了,指甲缝里沾着暗红,像是用力抠过什么。
“前天夜里,冕下去北境追堕天使。”米娜的声音带着颤音,卷轴展开时,血字在烛火下泛着黑,“中了埋伏。
圣痕破了三道,现在靠教廷秘药吊着。“
江镇的指节抵在檀木桌沿,能摸到木纹里的凹凸——和齐格背上那道疤的触感太像了。
那年他在乱葬岗被鬼修追得断了三根肋骨,是齐格用后背硬接了噬心咒,血溅在他脸上时,他闻见铁锈味里混着松木香。
“谁下的手?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,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。
米娜的喉结动了动,卷轴在她手里簌簌发抖:“冕下最后说...天理要醒了。”
烛芯“啪”地爆开,火星溅在卷轴边缘,江镇眼疾手快压灭,指腹被烫得发红。
前世在轮回井看到的光突然涌进脑海——那团要烧穿天地的劫火,此刻正和雪妮画的往生锁在记忆里重叠,像根烧红的铁钎子,戳得太阳穴突突跳。
“圣教要派人保护您。”米娜突然说,“枢机卿的信鸽中午到的,说天理这次专挑因果重的杀,您...”
“不必。”江镇打断她,视线落在案头那方并蒂莲帕子上——是海伦今早硬塞给他的,说能避水。
此刻帕子上的金线在火光里泛着暖光,像极了齐格当年给他包扎伤口时,腰间玉佩的流苏。
他伸手摩挲帕子边缘的针脚,触感比想象中粗糙,应该是少女连夜绣的。“去传我的令箭给罗兰德先生。”他说,声音放轻了些,“就说北境的雪狼卫该活动活动筋骨了。”
米娜愣了愣:“罗兰德大人?可圣教...”
“圣教的人太扎眼。”江镇扯了扯嘴角,那抹笑没到眼睛里,“天理既然敢挑封号斗神下手,总该爱点刺激——让他猜猜,我是躲在教廷的圣坛后,还是跟着雪狼卫的马蹄跑。”
米娜走时,雨已经小了。
江镇站在廊下看她的背影融进夜色,突然想起她方才递卷轴时,斗篷下露出半截银十字架——是圣教暗卫的标记。
他摸了摸怀里的血书,转身回屋时,靴底碾过片被雨打落的莲瓣。
后半夜回房时,烛火还亮着。
凯西尼歪在软榻上,手里转着个青瓷瓶,见他进来立刻坐直,发梢的珍珠坠子晃得人眼花:“我的好三少爷,您可算回来了!”
江镇解下护心镜搁在案上,余光瞥见凯西尼脚下的锦盒——是他前两日新得的西域香料。“又想去春月楼?”他扯了扯领结,“解药在抽斗第三层,自己拿。”
“不是这个!”凯西尼蹦起来,发冠上的玉簪差点戳到房梁,“我听说您从海族带了宝贝回来?”他凑过来,眼里闪着猫见了腥的光,“那海巫的泪晶,能不能先给我两颗?
我保证...“
“明日再说。”江镇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,前世刑场的雨声突然在耳边炸响。
他转身时,袖中的并蒂莲帕子滑出来,落在凯西尼脚边。
“这帕子...”凯西尼弯腰捡起,突然顿住,“三少爷,这针脚...像极了我娘当年给我绣的长命锁。”
江镇没说话。
他望着窗外渐歇的雨,听着凯西尼还在絮絮说着什么,忽然想起齐格背上的疤,想起海伦掌心的贝壳,想起轮回井里那团要烧穿天地的光。
天理要醒了。
而他的刀,该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