红影在雪地上划出一道醒目的弧线,马蹄铁叩击青石板的脆响震得江镇耳膜发疼。
他望着那女子翻身下马,猩红斗篷被风卷起一角,露出腰间垂着的鎏金双鱼玉佩——那是圣达克家族主母的信物,他在家族典籍里见过。
“我的好女婿!”女子扯下兜帽,浓妆下的丹凤眼弯成月牙,未等江镇反应过来,涂着丹蔻的手指已戳上他胸口,“让丈母娘好找!
昨儿夜里算着你该回庄园,我天不亮就带二十个护卫从圣达克堡赶过来,谁成想你这混小子住得比马厩还寒酸?“
江镇本能后退半步,后腰撞在坍塌的门框上。
他盯着对方发间晃动的金步摇,喉结上下滚动:“您...您认错人了。
我是圣凯因家的三少爷,江镇。“
“哎呦喂!”索米娅拍着大腿笑出声,震得耳垂上的珍珠坠子直颤,“菲儿夫人当年救我全家时,可是攥着你胎发立下的婚约!
我家弗琳达从十岁起就开始绣婚服,现在都攒了八箱头面了——“她突然凑近,鼻尖几乎要碰到江镇的,”怎么着?
你想赖账?“
江镇只觉后槽牙发酸。
记忆里的母亲总穿着素色织锦裙,坐在佛堂抄经时连香炉里的檀香都不敢熏得太浓。
谁能想到那个连踩死蚂蚁都要念三遍往生咒的女人,竟会在他刚出生时就和圣达克家订下婚约?
“伯母,我和弗琳达小姐素未谋面。”他攥紧袖口,指甲几乎掐进掌心,“婚姻大事该两情相悦,当年的协议......”
“两情相悦?”索米娅猛地拔高声调,惊得枝头积雪簌簌落下。
她转身从随从手里接过檀木匣,掀开盖子的瞬间,整座废墟都被柔和的金光笼罩——匣底躺着块半透明的琥珀,内里流转着银河般的星芒,“这是萨恩之光,当年光明神使陨落时留下的圣物。
弗琳达的嫁妆里,还有北境的千里牧场、东海的珍珠矿,以及......“她压低声音,”我圣达克家世代供奉的斗神传承。“
江镇喉结动了动。
萨恩之光的传说他听过,据说能镇压一切阴毒功法,对他体内躁动的《莲花宝鉴》简直是量身定制。
可当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焦黑的碎木时,又想起昨夜还在给希尔梅莉雅写信,说等开春要带她去看冰湖初融。
“伯母,我已有心仪之人。”他咬着牙开口,“这婚约......”
“你来得正是时候。”索米娅突然抓住他手腕,力道大得惊人。
她的丹蔻在他腕上划出红痕,却笑得更甜了,“弗琳达前儿还念叨,说在月神庙求了签,说她命定的夫婿会带着玄铁剑来接她。”她的目光扫过地上那截玄铁剑鞘,眼尾微挑,“你腰间这剑鞘,和我家传的剑穗纹路倒像极了。”
江镇顺着她的视线望去,这才注意到玄铁剑鞘上确实缠着圈细金线,纹路竟与索米娅腰间的双鱼玉佩暗合。
他猛地抽回手,后退时踩碎块烧糊的木板,“这...这是巧合!”
“巧合?”索米娅从怀里摸出张泛黄的绢帕,展开时飘出淡淡沉水香。
绢帕中央用血线绣着个“辰”字,旁边歪歪扭扭写着:“圣凯因菲儿,与圣达克索米娅立约,若两家各得麟儿,当结秦晋之好。”
江镇的指尖在绢帕上轻轻颤抖。
那是母亲的字迹,他认得出——当年他摔碎佛前供灯,母亲也是用这种小楷写的罚抄《往生经》。
原来她抄经时落下的血痕,不是被香灰烫的,是绣这绢帕时扎破了手。
“菲儿夫人说,等你什么时候能坦然接受自己的命,这婚约就作数。”索米娅突然收了笑,指尖点着绢帕上的血字,“她还说......”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站在废墟边缘的马丁,“有些秘密,等你见到弗琳达再听也不迟。”
江镇望着马丁。
那小子不知何时靠在烧焦的房梁上,正慢条斯理地擦着指甲。
晨光里他眉骨的疤泛着淡粉,像道未愈的伤,又像道隐秘的笑。
“不过,菲儿夫人还留了一句话。”索米娅突然凑近他耳畔,温热的吐息裹着玫瑰香,“你确定要听吗?”
空气骤然凝固。
江镇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,《莲花宝鉴》在胸口发烫,连玉牌都跟着震动起来。
远处传来晨钟,惊起一群寒鸦。
他望着索米娅眼底跳动的光,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,说“因果终有报”时的眼神——原来这因果,从他落地那刻就开始结网了。
“阿里扎,备马。”他深吸口气,转身时踢到块焦木,“去账房支三百金,给贝蒂重新置份妆奁。”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,最后落在索米娅身上,“伯母,我想先去见见弗琳达小姐。”
索米娅的丹凤眼瞬间弯成月牙。
她拍了拍随从捧着的檀木匣,金步摇在晨光里晃得人眼花:“这就对了!
我家弗琳达最会煮酸梅汤,等你喝上一碗,保管......“
“等等。”江镇突然打断她,目光落在她腰间的双鱼玉佩上,“您说的斗神传承,是......”
“到了圣达克堡,你自然知道。”索米娅笑着翻身上马,猩红斗篷在风里猎猎作响,“走快点,弗琳达的酸梅汤快熬好了。”
马蹄声渐远时,江镇摸出怀里的半页乐谱。
《雪夜谣》的谱子边缘还留着焦痕,像道未愈合的伤。
他望着马丁消失在晨雾里的背影,又低头看了看腕上索米娅抓出的红痕——那红痕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淡金色,像某种古老的印记。
“三少爷?”阿里扎捧着马缰站在他身侧,“现在就出发吗?”
江镇把乐谱小心收进内袋。
他望着远处圣达克堡方向翻涌的云层,突然笑了——原来母亲给他的,从来不是简单的婚约。
“出发。”他翻身上马,玄铁剑鞘撞在马镫上,发出清越的响,“让马丁跟上。”
风卷着雪粒打在脸上,有些疼。
但江镇知道,有些网,既然已经撞上来,不如索性看看,这网里到底困着谁的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