传令兵的马蹄声撞碎雪幕时,江镇正蹲在帐篷角落给伤兵换药。
染血的纱布揭开,露出小腿上狰狞的箭创,他指尖蘸了点金创药,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瓷片:“疼就咬块布,明日这伤就能结痂。”
“镇北伯接旨——”
声音穿透棉帘,惊得帐篷里的伙夫手一抖,铁勺磕在粥锅沿上,溅起的米浆烫得他直缩手。
江镇没动,替伤兵系好绷带才起身,军靴碾过地上的炭灰,在雪水浸过的毛毡上留下半串脚印。
宣旨官捧着明黄诏书跨进来时,江镇正用袖口擦手。
那袖口沾着药渍,比起金线绣蟒的官服,倒像个粗使杂役。
宣旨官的喉头动了动,到底没敢发作——他记得三个月前在城墙上,这位三少爷单枪匹马冲进叛军阵里救百姓,铠甲上的血珠子落进雪堆,红得像要把地烧穿。
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......”
江镇垂眼盯着诏书末尾的玉玺印,那抹朱红在雪光里刺得人眼疼。
老福耶临终前的话突然浮上来:“他们给你戴的高帽,都是秤砣。”他听见自己说“谢恩”,声音平稳得像北境的冰河,可指尖却悄悄掐进掌心——皇帝把封赏诏书送到三大道场,明是褒奖,暗是要圣教盯着他的善功进度。
宣旨官退下时,腰间的玉牌撞在帐篷支架上,脆响惊飞了檐角的寒鸦。
江镇捏着诏书的手突然收紧,羊皮纸在指节间发出细碎的呻吟。
阿里扎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,压低声音:“殿下,波特大人在偏帐等您,说三万俘虏的处置不能再拖了。”
偏帐里烧着松枝,烟火气混着兽皮的腥臊味直往人鼻子里钻。
内务总管波特正对着羊皮地图转圈,胖手指在“北境三城”的位置戳出个洞:“杀了最省事,可圣教盯着您的善功碑呢;放回去?
兽人转头就能砍咱们的粮草;充作奴隶......“他抬头看江镇,额角的汗在火光里发亮,”三少,您总得给个准话。“
江镇没接话,目光扫过案上的俘虏名单。
最上面一行写着“列多,兽人狼骑统领,降时带三千精骑”。
他指尖敲了敲“精骑”两个字:“杀?
北境防线缺的就是兵。
放?
他们的骨血里刻着战旗,放回草原比放虎还危险。“
波特的胖脸皱成包子:“那您说......”
“收编。”江镇突然抬眼,目光像刀尖挑开棉絮,“挑三千精壮,编入城防军。
剩下的......“他指腹蹭过名单边缘,”去修长城。
给饭吃,给衣穿,每月记一功——就记在善功碑上。“
波特的小眼睛瞪得溜圆:“三少!这可是兽人!您就不怕他们反?”
“怕。”江镇笑了,那笑像雪地里裂开的冰缝,“所以我要他们的家人当人质。
老弱妇孺安置在三城,学堂、医馆都开着,让他们看着自己的孩子学字、看病。“他抽出腰间横刀,刀鞘上的莲花纹在火里泛着暖光,”等他们修完长城,孩子也该会背《三字经》了。“
帐篷外突然传来铠甲碰撞声。
“末将剔骨,见过镇北伯。”
掀帘的风卷进来半片雪花,落在江镇手背。
他抬头,看见封号斗神腰间悬着个油皮口袋,袋口渗出暗红的丝线——那是人皮的纹路。
“兽人降将列多让末将转交。”剔骨扯动油皮袋,一张剥得极完整的人皮“啪”地落在案上。
雪光透过帐篷缝隙照上去,能看见人皮后背密密麻麻的暗红纹路,像是用血画的符咒,指节处还凝着焦黑的血痂。
江镇的瞳孔骤缩。
他伸手的瞬间,帐篷里的烛火突然全灭了。
黑烟从人皮里涌出来,像活物般缠上江镇的手腕。
灼烧感顺着血管往上窜,他腰间的莲花纹突然发烫,皮肤下浮出淡金的光,与黑烟撞出噼啪的爆响。
波特尖叫着后退,撞翻了案几,羊皮地图飘起来,在黑烟里打着旋儿。
剔骨的刀已经出鞘,刀光劈开黑烟,却像砍进了雾里。
“退下!”江镇低喝,掌心按在人皮上。
神圣之力如洪流涌出,黑烟被冲散的刹那,他看见人皮纹路里有细小的银砂在流动——那是炼金术的痕迹。
“这不是普通的亡灵术。”江镇扯下外袍裹住人皮,布料接触的瞬间发出焦糊味,“是病毒。”他抬头时,额角已渗出冷汗,“用亡灵之力养着的病毒,沾到活物就会......”
话音未落,黑烟突然凝成一道尖啸,直扑江镇咽喉。
他旋身避开,横刀出鞘,刀身上的莲花纹亮起金光,“当”地劈碎那团黑雾。
帐篷里重新亮起来时,人皮已经烧得只剩半片残角,还在滋滋冒着绿烟。
波特瘫坐在地,裤脚被烧了个洞,正哆哆嗦嗦摸脖子上的十字架。
剔骨的刀尖还滴着黑血——那是他刚才划破手掌,用鲜血镇邪留下的。
“三少......”波特的声音发颤,“这、这是列多献的礼?”
江镇没答话。
他盯着那半片残角,指节捏得发白。
老福耶的日记本在怀里硌着,最后一页的字突然清晰起来:“当心以善为名的恶,更要当心以恶为刃的善。”
帐篷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
不是士兵的皮靴声,是麻鞋踩过雪地的轻响,带着点拖沓——像有人受了伤,却在拼命赶路。
江镇按刀的手紧了紧。
他看向剔骨,后者已经提起刀,刀尖指向帐篷门帘。
“去看看。”江镇说,声音轻得像雪落。
麻鞋声在帐篷外停住了。
接着,传来指甲刮过帆布的声响,一下,两下,像谁在用血指节写什么。
江镇的目光扫过案上的俘虏名单,落在“列多”两个字上。
他突然想起三天前,这个兽人降将跪在他帐前,说要“以最尊贵的仪式”表达投诚。
最尊贵的仪式......
雪又大了。
帐篷里的炭盆“噼啪”爆了个火星,落在人皮残角上,绿烟腾起的刹那,江镇听见外面的人用兽人古语说了句什么。
他听懂了。
那是句悼词:“愿战魂归位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