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午的阳光刺破云层时,祭坛上的冰壳正泛着碎钻般的光。
江镇站在莲花光云中央,猩红大氅被风卷起一角,露出腰间挂着的青铜莲花牌——那是弗朗西斯神使的信物。
他望着下方跪了满地的兽人俘虏,喉间又泛起腥甜,右手悄悄攥紧袖中半块羊脂玉牌,那是老福耶临终前塞给他的,说是能暂缓莲花宝鉴的反噬。
“今日,我以弗朗西斯神使之名,”他的声音像浸了温泉的银铃,在雪地上荡开,“将奥尔巴赫勇士的遗体归还于山风。”
跪着的兽人里传来抽气声。
红毛兽人猛地抬头,眼眶还带着昨夜的泪痕,狼耳却竖得笔直——这是兽人表达郑重的姿态。
缺耳老兽人更直接,颤抖着狼爪扒开胸前的兽皮,露出心口一道月牙形旧疤:“神使大人,我阿父的骸骨在三年前被人类埋在黑松林......”
“黑松林的雪会化。”江镇的目光扫过他的疤,“等春汛到了,你带着族人去挖。”他顿了顿,指尖轻轻划过祭坛上摆着的狼首箭,“每具遗骨,我都会让圣光洗过三遍。”
这话像块烧红的铁,“叮”地砸进兽人群里。
几个年轻兽人攥紧了腰间的骨刀,刀鞘磕在雪地上发出脆响——他们是菲利普的人,被派来监视俘虏的。
但红毛兽人突然起身,狼爪按在最近的人类士兵胸口:“让开。”他的声音带着粗粝的哽咽,“神使大人要洗骨,我们自己来搬。”
列多就是这时候凑过来的。
他原本缩在阴影里,此刻却挤开两个兽人,油亮的黑毛尾巴甩得欢快:“神使大人,我、我帮您抬遗骨!”他的狼爪故意蹭过江镇的袍角,露出腕间新戴的银镯——和昨夜菲利普军帐里,那个亡灵法师腕上的一模一样。
江镇垂眸看他,莲花光云突然凝得更紧,银镯在光下泛出刺目的白。
列多的尾巴猛地僵住,耳尖泛起不自然的红。“列多首领倒是热心。”江镇的指尖点在银镯上,“不过菲利普大人送的见面礼,还是留着自己戴吧。”
列多的狼爪“啪”地捂住手腕,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。
他这才想起,昨夜江镇的圣光扫过俘虏群时,连最底层的兽人都看清了他偷偷塞给菲利普密探的干肉——更别说能看透人心的神使。
他后退两步,尾巴紧紧夹在腿间,看着江镇转身走向放满遗骨的木架,突然觉得自己像被剥了皮的兔子,每根血管都在神使眼里淌血。
“三少。”剔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鬼头刀的刀鞘擦过雪地,“遗骨都搬来了。”
江镇没回头,伸手接住一具狼首骨架。
骨头上还沾着黑褐色的血渍,他闭目默念法诀,莲花光云“嗡”地落下来,血渍遇光即融,连骨缝里的腐肉都化成了淡金色的雾。
剔骨凑近看,发现那雾里竟飘着细碎的银砂——和菲利普军帐里,亡灵法师用来画复活阵的银砂一模一样。
“菲利普想拿这些骨头炼亡灵战士。”江镇的声音很低,只有剔骨能听见,“他在骨头上涂了尸毒,再用银砂锁魂,等复活时......”他顿了顿,指尖碾碎最后一粒银砂,“就成了只知道杀人的活尸。”
剔骨的刀疤跳了跳。
他跟着江镇打过三场硬仗,却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手段——圣光不是用来慈悲,而是当手术刀,把敌人的阴谋一层层剖开。“那三少让圣光辐照......”
“把银砂烧干净,把尸毒逼出来。”江镇将处理好的骨架递给红毛兽人,后者捧着骨头的手直抖,狼吻不停蹭着白骨,“菲利普的亡灵阵少了这些骨头,得再去挖三千具新的。”他转头看向北方——菲利普的军营就在三十里外的山坳里,“等他挖到第二千具时,春汛该到了。”
剔骨突然明白了。
春汛一来,黑松林的雪水会冲垮菲利普的地下祭坛,到时候别说亡灵战士,连他藏在冰窖里的毒菌都会发臭。
他摸着鬼头刀的刀柄,刀疤因为激动而发烫:“三少是要......”
“杜尔克斯城需要新的核心战将。”江镇的目光扫过他脸上的刀疤,“老城主的位置,总不能空着。”
剔骨的呼吸突然粗重起来。
他是奴隶出身,跟着江镇从最底层杀上来,此刻却觉得喉咙发紧,鬼头刀的刀柄被他攥得生疼。“三少信我?”
“信你能把菲利普的亡灵阵图,连灰都给我扬了。”江镇拍了拍他肩膀,转身走向等在一边的杜斯——那是他安插在菲利普身边的密探,“去把老福耶的日记本拿来,最后一页那句‘以恶为刃的善’,该让某些人看看了。”
杜斯领命跑开时,山风突然卷起一片雪花,落在江镇的眉梢。
他望着雪片融化的痕迹,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——是兰宁帝国的快马。
马上的骑士举着绣金令旗,旗上的双头鹰在阳光下闪着冷光。
“三少。”剔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,声音突然放轻,“是首相府的人。”
江镇没说话。
他望着那面令旗越飘越近,喉间的腥甜又涌上来。
莲花宝鉴的反噬像根细针,正一下下扎着他的心口——但他知道,这针扎得越狠,菲利普的亡灵阵就垮得越快。
等骑士勒住马时,江镇已经擦掉了嘴角的血。
他整理好猩红军袍,望着骑士手里的密信,忽然笑了:“看来,谈判的日子要提前了。”骑士翻身下马时,皮靴碾碎的雪粒溅到江镇脚边。
他单膝跪地,双手捧上镶金线的羊皮卷,封蜡上的双头鹰纹在雪光里泛着冷铁的光。
江镇接过密信,指腹擦过火漆裂痕,喉间的腥甜突然涌得更急——莲花宝鉴的反噬总在他心绪波动时发作,像根细针正往心口扎。
“三少。”剔骨的鬼头刀轻碰他的靴跟,刀疤在寒风里泛着青,“是首相府的急报?”
江镇展开密信,墨香混着雪气钻进鼻腔。
“波特急报。”他声音平稳,指尖却在“谈判副使”四个字上顿了顿,“随安托万大人前往兽人王都,三日后启程。”
马蹄声由远及近,为首的灰马披着银鳞甲,鞍上老者掀开车帘时,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像淬了冰。
安托万的银发梳得一丝不乱,玄色大氅绣着双头鹰,连车辕都裹着鎏金兽纹——这是兰宁帝国首相的派头。
“江大人好雅兴。”他的视线扫过满地兽人俘虏,又落在江镇腰间的羊脂玉牌上,“艾薇儿前日来信,说你送她的琉璃灯总在半夜泛光。”
江镇的脊背微微一僵。
那盏灯是用黑晶矿里的磷火石雕的,本是为安抚艾薇儿对亡灵的恐惧——可安托万此时提起,分明是试探他与圣凯因家的界限。
“首相大人说笑了。”他笑着欠身,猩红大氅扫过雪地,“那灯是老福耶留的,说能镇宅。”
安托万的手指在车辕上敲了两下,金丝眼镜滑下半寸,露出眼底的审视:“镇宅?还是镇某些不该动的心思?”他突然笑了,皱纹里浮起点暖意,“罢了,谈判要紧。三日后卯时,你随我车驾。”
车帘落下的瞬间,江镇摸向袖中羊脂玉牌。
反噬的钝痛顺着血管往上爬,他却笑得更淡——安托万这老狐狸,表面关心孙女,实则在敲打他的身份:兰宁公爵、弗朗西斯神使、圣凯因家三少,每重身份都像根绳子,勒得他喘不过气。
“三少。”杜斯的声音从马厩方向传来,裹着股潮湿的马粪味。
这密探总爱穿粗布短打,此刻缩着脖子,肩头落满雪:“剥皮那老东西,这半月在阿姆朗山脉转了七回。昨夜我盯他到后半夜,见他往神墓方向去了。”
江镇的瞳孔微微收缩。
剥皮是菲利普的死士,专司挖坟掘墓,三年前在黑松林剖过二十八个兽人萨满——怎么突然盯上神墓?
“守墓人怎么说?”
“守墓人?”杜斯嗤笑一声,朝祭坛后的老松树努嘴,“那糟老头蹲树底下啃烤薯呢,说神墓早空了,连块碎玉都没剩。”
江镇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。
老松树的阴影里,守墓人正用枯枝拨弄火堆,灰布袍上沾着松脂,抬头时露出半张皱脸——左边眉骨有道刀疤,像条蜈蚣爬进白发里。
“神使大人。”他举了举手里的烤薯,焦香混着松烟飘过来,“要尝尝不?山薯甜得很。”
江镇走过去,靴跟碾碎积雪。
守墓人的眼睛在火光里忽明忽暗,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。
“阿姆朗神墓,当真空了?”
守墓人咬了口烤薯,腮帮鼓得像仓鼠:“三十年前就空了。老沃玛那时候还是小沃玛,跟着上一任守墓人开的棺。”他突然凑近,烤薯的焦香喷在江镇脸上,“您猜怎么着?主墓室就一口石棺,里头就件破袈裟,连颗珠子都没剩。”
“那剥皮来寻什么?”
守墓人的手指在灰布袍上蹭了蹭,突然指向北方:“您看那片云。”阴云正压着山尖,像块倒扣的铁锅,“要变天了。剥皮这种人,闻着腥味就来,管他有没有鱼。”
江镇转身时,瞥见林子里闪过道黑影——是剥皮!
那老东西猫着腰,肩头扛着根铁钎,正往神墓后墙摸。
守墓人也看见了,却只哼了声,继续拨弄火堆:“由他去吧,摸三天三夜也摸不出个屁。”
可江镇知道,剥皮的铁钎淬过尸毒,专破玄铁封条——若神墓真空了,菲利普犯得着派这么个狠角色来?
他摸出老福耶的日记本,最后一页的字迹在雪光里发颤:“以恶为刃的善,藏于骨,隐于墓。”
“剔骨。”他喊了声,鬼头刀的轻响立刻从身后传来,“今晚去神墓后墙。”
剔骨的刀疤一跳:“三少怀疑......”
“怀疑守墓人没说实话。”江镇望着阴云下的神墓,莲花光云在指尖若隐若现,“也怀疑老福耶的日记,藏着比亡灵阵更狠的东西。”
山风卷起守墓人的灰布袍,露出他腰间挂着的铜铃——和老福耶临终前攥着的那半块玉牌,刻着同样的莲花纹。
江镇的呼吸一滞,突然想起老福耶最后说的话:“找老沃玛,他知道......”
“三少!”杜斯突然指着神墓方向,“剥皮的铁钎断了!”
远远望去,剥皮正举着半截铁钎骂娘,后墙的青石板上却多了道裂纹,像条蛇正往地底钻。
江镇望着那裂纹,喉间的腥甜又涌上来——莲花宝鉴的反噬,从来不会平白无故发作。
“走。”他拍了拍剔骨的肩,“去会会守墓人老沃玛。”
剔骨抽刀出鞘,刀锋划破阴云漏下的光。
江镇望着神墓斑驳的砖墙,忽然觉得,这三年来他剖开的阴谋,不过是冰山一角——而真正的风暴,才刚刚露出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