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天一早,天还没亮透,汴梁城的大臣们就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,走进了垂拱殿。
所有人都知道,今天,皇帝必然要对李锐之事做出一个最终的裁决。
这不仅关系到李锐一人的生死,更关系到朝堂上主战与主和两大派系的消长,甚至关系到整个大宋未来的国策走向。
白时中昂首挺胸,走在百官的前列。
他昨晚被皇帝连夜召见,虽然皇帝没有明确表态,但他从皇帝的言语中,听出了对李锐的极度不满。
他相信,在自己和众多言官的压力下,皇帝除了下令征讨,别无选择。
他已经准备好了几篇慷慨激昂的腹稿,准备在皇帝下旨后,立刻跟进,彻底把李锐钉死在“国贼”的耻辱柱上。
而李纲则面色凝重,一夜未眠让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。
他同样被皇帝召见,但他感受到的,却是皇帝的犹豫和权衡。
这让他感觉事情还有转机,但希望渺茫。
但他也只能祈祷,皇帝能在最后的关头,保持一丝理智,不要做出自毁长城的蠢事。
龙椅上,赵桓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心思各异的臣子们,心中冷笑。
“众卿,关于河东李锐一事,朕,已经有了决断。”
赵桓一开口,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,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白时中精神一振,准备出列领旨。
“李锐身为大宋臣子,当众撕毁圣旨,藐视皇权,此乃大不敬之罪,罪无可恕!”
赵桓的声音冰冷,充满了帝王的威严。
白时中大喜,果然!
可紧接着,赵桓便话锋一转。
“但,朕念其阵斩粘罕,光复河东,有不世之功。”
“想来是其出身草莽,不通礼数,加之连日血战,心神激愤之下,方才做出此等荒唐之举。”
“其心,或许仍是忠于我大宋的。”
什么?
白时中的笑容僵在了脸上。底下的大臣们也是一片哗然。
这是什么意思?高高举起,轻轻放下?
赵桓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,继续说道:“功是功,过是过。功,要赏!过,也要罚!”
“传朕旨意!”
“罚,李锐当众失仪,罚俸一年,并着其上表向朕请罪!”
这个惩罚说出来,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罚俸一年?
对于一个手握数万大军,连代州城都说围就围的军阀来说,这算哪门子惩罚?
简直就是不痛不痒!
“赏!”赵桓加重了语气,“擢升李锐为‘武功大夫’、‘遥领镇国军节度使’,实授‘河东路兵马副总管’,总领河东路北部一切军政要务!”
“赐爵‘开国县侯’!神机营上下将士,一体叙功,赏钱十万贯,粮草二十万石,着户部、兵部即刻筹措,不得有误!”
轰!
这一下,整个朝堂彻底炸了锅!
镇国军节度使!虽然是遥领,但这可是从一品的顶级武官荣衔!
兵马副总管,总领军政要务!这等于承认了李锐对河东路北部的实际控制权!
开国县侯!比之前的县子又升了一级!
这哪里是惩罚?这分明是前所未有的重赏!比之前那份嘉奖粘罕人头的圣旨,规格高了不知道多少倍!
“陛下!万万不可啊!”白时中第一个跳了出来,他彻底急了,“如此重赏,岂不是在鼓励天下武将效仿李锐,藐视朝廷?”
“此例一开,国将不国啊!”
“是啊陛下,赏罚不明,何以立国?”
“请陛下收回成命!”
主和派的官员们纷纷跪地,哭天抢地,仿佛大宋马上就要亡在赵桓手里。
赵桓冷冷地看着他们,心中愈发厌恶。
“够了!”他猛地一拍龙椅,“朕意已决!谁再多言,以动摇军心论处!”
帝王一怒,非同小可。
白时中等人虽然心有不甘,却也不敢再触怒龙颜,只得悻悻地退了回去。
李纲等人则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,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喜悦。
不管怎么说,保住李锐,就保住了大宋抵抗金军的希望。
然而,他们高兴得太早了。
赵桓缓缓开口,抛出了他真正的杀手锏。
“河东战事繁重,李锐将军一人操劳,恐有不逮。”
“朕决定,任命给事中许翰,为‘河东路宣抚副使兼军前转运使’,即刻赶赴太原,协助李锐将军处理军务,督办钱粮转运事宜。”
“凡河东军务,许爱卿皆有监察之权,可直接向朕奏报!”
此言一出,刚刚还垂头丧气的白时中,眼睛瞬间亮了。
而刚刚松了一口气的李纲,心又提到了嗓子眼。
给事中许翰,是朝中有名的清流文官,为人方正,最重礼法,是典型的文治派代表。
派这样一个人去李锐身边,名为协助,实为监军!这招实在是太高明了!
白时中立刻明白了皇帝的用意。
这是明赏暗贬,用一个虚名和一些钱粮稳住李锐,然后派一个钉子过去,时时刻刻盯着他,掣肘他,分化他!
“陛下圣明!”白时中立刻改换嘴脸,第一个站出来高呼。
“陛下圣明!”其他文官也纷纷反应过来,齐声赞颂。
赵桓满意地点了点头,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。
他既安抚了武将,又给了文官集团一个交代,重新将朝堂的平衡掌握在了自己手中。
……
就在汴梁城因为一道新的圣旨而风云再起之时,远在千里之外的太原西山,
一处极其隐蔽的山谷内,一场关乎未来的秘密工程,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。
陈广和完颜庆,正站在山谷的高处,俯瞰着下方忙碌的工地。
按照李锐给的图纸,一座座奇特的工坊拔地而起。
这里没有飞檐斗拱,只有最简单的砖石结构,
但内部却布满了各种他们闻所未闻的设施——巨大的陶瓷罐子,长长的玻璃管,还有需要用砖石砌起来的、叫做“反应炉”的怪东西。
数百名从俘虏中挑选出来的工匠和建设兵团的士兵,正在完颜庆手下亲兵的严密监视下,日夜赶工。
“陈大人,您说,将军到底要我们造这些东西干什么?”完颜庆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建筑,满脸困惑。
他是个粗人,只懂打仗。
李锐让他来负责这里的安保和施工,他二话不说就来了。
但这几天看下来,他是越来越糊涂。
清单上的硝石、硫磺、木炭他都认识,可那什么“浓硫酸”、“浓硝酸”,他听都没听过。
还有这图纸上的“分馏塔”、“冷却池”,简直就像天书一样。
陈广的表情比他更凝重。
他虽然也不懂,但他隐约能猜到,这些东西恐怕和神机营那毁天灭地的“天雷”有关。
“不该问的别问。”陈广沉声道,“我们只需要知道,这是将军的最高机密。”
“将军的智慧,不是你我能够揣测的。”
“我们只要把事情办好,办得滴水不漏,就是大功一件。”
“是,是,末将明白。”完颜庆连忙点头。
他对李锐的敬畏,已经深入骨髓。
他指着山谷唯一的入口,说道:“我已经按您的吩咐,在谷口设立了三道关卡,由我最信任的亲兵把守。”
“没有将军的手令,一只鸟都别想飞进来!”
“所有参与的工匠也都登记在册,他们的家人,我们已经派人请到太原城里好生安顿了,保证他们会在这里,老老实实地干一辈子。”
陈广点了点头,对完颜庆的办事能力很是满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