雁门关到代州不过百余里路,快马一日可达。
李锐带着亲卫营,在返回雁门关的途中,特意绕道去了代州城外。
站在城外的一处高坡上,用望远镜远远望去,曾经繁华的代州城,此刻却像一座死城。
城墙上看不到几个守卫的影子,城门紧闭,城头上的金军旗帜也歪歪斜斜,破破烂烂,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。
“将军,您看,这些金狗跟死了爹娘一样,一点动静都没有。”
黑山虎也举着一个望远镜,学着李锐的样子看着,嘴里嘟囔着。
“他们不是没动静,是动不了了。”李锐放下望远镜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他太清楚这种围困对守军士气的打击了。
雁门关被自己拿下,就等于斩断了他们回家的路。
粮草补给断绝,援军更是想都别想。
城里那一万多人,每天光是吃喝拉撒,就是个天文数字。
代州城里的存粮,能撑多久?
就算他们把城里的百姓都杀了,抢光所有粮食,又能撑多久?
一个月?两个月?
被困在绝地的孤军,就像被关进笼子里的狼,一开始或许还会龇牙咧嘴,凶狠无比。
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,饥饿和绝望会慢慢消磨掉他们所有的意志和力气,最终变成一条只会摇尾乞怜的死狗。
“咱们就这么一直围着?啥时候是个头啊?”黑山虎有些不耐烦地问道。
他是个直肠子,喜欢真刀真枪地干,这种等着敌人自己饿死的战术,让他觉得浑身不得劲。
“急什么?”李锐瞥了他一眼,“代州城里有一万多金军,狗急了还会跳墙,把他们逼急了,万一拼死冲出来,我们也要付出代价。”
“现在这样,让他们在城里自己乱,自己耗,不是很好吗?”
“可是……”黑山虎还想说什么。
“没什么可是的。”李锐打断了他,“战争不是一味的猛冲猛打,有时候,等待比进攻更重要。”
“我们现在有的是时间,而他们没有。”
李锐心里清楚,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。
神机营摊子铺得太大了,扩军、练兵、扫盲、建兵工厂……哪一样不需要时间?哪一样不需要海量的资源?
他又不想用大炮把代州城轰烂,还是等金兵忍耐不住,主动出城时,再将其击败,最为便捷。
虽然他已经消灭了完颜宗翰,但完颜宗望现在仍旧率领着金军东路军不断攻城拔寨。
只要完颜宗望还活着,宋朝那边就不可能有余力来烦自己。
甚至宋朝那边还需要不断地给出一些好处来稳住自己。
现在他只需要好好发展壮大自己手中的力量就好。
就在这时,一名负责警戒的亲卫骑马飞奔而来。
“报!将军!雁门关方向急报!”
李锐心里一动,难道是那个监军许翰来了?
算算时间,比他预想的要快了不少。
“说。”
“回将军,一个自称是河东路宣抚副使许翰的人,带着几十个随从,已经到了雁门关下,要求见您!”
“哦?来了啊。”李锐的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。
他转头看向黑山虎:“看来,咱们的好戏,要开场了。”
黑山虎嘿嘿一笑,瓮声瓮气地问道:“将军,按老规矩?让他吃闭门羹?”
“不。”李锐摇了摇头,“这次不一样。”
“怎么不一样了?”黑山虎有些不解。
李锐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反问道:“你觉得,一个被皇帝派来监视我们的文官,一路上跋山涉水,辛辛苦苦地赶到雁门关。”
“结果连主将的面都见不着,被晾在一边,他心里会怎么想?”
“那肯定气得够呛啊!觉得咱们不把他放在眼里,不把朝廷放在眼里!”
“毕竟咱大宋朝武官的地位那可比文官要差远了!”
“哪个文官受过这种气?!”
黑山虎想当然地说道。
“这就对了。”李锐点了点头,“我要的就是让他生气,让他觉得我们骄横跋扈,目中无人。”
“他越是生气,就越会想方设法地找我们的麻烦,挑我们的刺。”
“将军,您这不是自找麻烦吗?”黑山虎更糊涂了。
“你不懂。”李锐拍了拍他的肩膀,“这张孝纯在信里说了,许翰此人,刚正有余,圆融不足。”
“这种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,又臭又硬。”
“你越是捧着他,他越是觉得你好欺负,得寸进尺。”
“反倒是你一开始就把他晾在一边,让他知道你的厉害,他反而会收敛一些。”
“而且,拳头才是硬道理,他手里没有一点武力,能掀起什么风浪?”
“我们好吃好喝地供着他,仁至义尽。”
“他要是真敢闹事,正好,我也可以借他,来敲打敲打汴梁城里的那些人,让他们知道,我李锐不是好惹的。”
李锐的算盘打得很精。
他现在需要一个由头,一个向朝廷展示肌肉,进一步索要好处的由头。
这个一根筋的许翰,简直是送上门来的最佳人选。
“走,回雁门关。”李锐翻身上马,“我倒要看看,这位刚正不阿的许大人,能给我带来什么惊喜。”
黑山虎似懂非懂地挠了挠头,也跟着上了马。
他虽然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绕绕,但他知道一点,跟着将军走,准没错!
夕阳下,一行人扬起烟尘,向着雁门关的方向疾驰而去。
而此时的雁门关下,新任的河东路宣抚副使许翰,正黑着一张脸,站在关门前,感受着从关墙上传来的阵阵寒风。
他已经在这里等了快一个时辰了。
城门紧闭,吊桥高悬。
除了最开始有个人出来跟他打了个哈哈,说将军不在,让他稍等之外,就再也没有人搭理他了。
他带来的几十个朝廷仪仗和亲随,此刻也都冻得瑟瑟发抖,满脸怨气。
想他许翰,堂堂进士出身,在朝中也是有名的清流名臣,什么时候受过这等冷遇?
“岂有此理!简直是岂有此理!”
许翰气得浑身发抖,指着高大的关墙,对着身边的随从怒斥道:“这李锐是何等狂悖!”
“本官乃朝廷钦命的宣抚副使,代表的是官家!他竟敢将本官拒之门外!简直目无君上!”
随从们噤若寒蝉,谁也不敢搭话。
他们早就听说了神机营这位李将军的赫赫威名,连金国大元帅粘罕的脑袋都给砍了,还在乎你一个文官?
“去!再去叫门!”许翰对着一个亲随头领喝道,“告诉他们,本官只等一炷香的时间!”
“一炷香之后,李锐再不出来迎接,本官就立刻返回汴梁,上奏官家,弹劾他拥兵自重,图谋不轨!”
那亲随头领苦着脸,硬着头皮走到关墙下,扯着嗓子喊了起来。
城墙上,负责守卫的士兵们探出头来,看着下面那个上蹿下跳的文官,就像在看一个傻子。
“喊什么喊?将军说了,军务繁忙,没空!让你们等着!”
一个队率不耐烦地吼了一句,然后就缩回头去,不再理会。
这一下,彻底把许翰给点炸了。
他气得脸色发紫,嘴唇哆嗦,指着关墙,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。
“好……好一个李锐!好一个神机营!”
“本官倒要看看,你能嚣张到几时!”
许翰一甩袖子,转身就想走。
就在这时,远处的官道上,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。
一面黑色的“李”字大旗,在烟尘中若隐若现,正朝着雁门关飞速靠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