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军大营。
距离雁门关十里外的一处缓坡上,残存的金军就地扎下了营寨,只是这营寨,再无往日的森严和整齐。
与其说是营寨,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难民营。
到处都是丢弃的兵器和盔甲,受伤的士兵躺在地上,发出痛苦的呻吟,无人理会。
更多的士兵,则是一脸麻木地瘫坐在地上,双眼空洞,仿佛被抽走了灵魂。
白天的屠杀,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意志。
他们是纵横天下的女真勇士,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铁骑,可在那道钢铁防线面前,他们引以为傲的勇武,变得像个笑话。
冲上去,就是死。
无论多少人,无论多么悍不畏死,结果都一样。
那不是战争,那是单方面的屠戮。
帅帐之内,气氛更是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。
完颜宗望端坐在主位上,那张素来布满威严和自信的脸,此刻铁青一片,握着佩刀的手,青筋毕露。
地上,跪着十几个侥幸从战场上逃回来的将领,一个个浑身浴血,狼狈不堪,连头都不敢抬。
“谁能告诉本帅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”
完颜宗望的声音,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冰冷刺骨。
“为什么?为什么区区一个雁门关,一座残破的关隘,能让我的数万大军,变成一群待宰的羔羊!”
“为什么他们的‘天雷’,能精准地找到我军的将领?为什么他们的火力,像是无穷无尽一般!”
他猛地站起身,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案几,上面的地图、酒杯散落一地。
“妖法!大帅,那一定是宋人的妖法!”
一名千夫长抬起头,脸上满是惊恐,“末将亲眼所见,那‘天雷’就像长了眼睛一样,专门往我们人多的地方落!”
“还有他们的火铳,能穿透我们的重甲!这不是人力所能及的,是妖法,是巫术!”
“妖法?”完颜宗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他一步步走到那名千夫长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。
“你是大金的勇士,是跟着我完颜宗望南征北战的将领!现在,你跟我说妖法?”
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化作一声雷霆般的怒吼:“放你娘的屁!”
“打不过,就是打不过!哪来那么多的妖法!”
他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,雪亮的刀光一闪。
“噗嗤!”
那名千夫长的脑袋,冲天而起,滚落在地,脸上还带着错愕和恐惧。
帅帐内的其他将领,吓得魂飞魄散,身体抖得更厉害了。
完颜宗望提着滴血的钢刀,环视众人,眼神凶狠如狼:“还有谁觉得是妖法?站出来,本帅送他去见长生天,问问到底有没有妖法!”
一片死寂。
再也无人敢言。
“一群废物!”完颜宗望将刀插回鞘中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。
他当然不信什么妖法。
他只是想不通。
从雁门关前一炮轰杀完颜昌,到今天这场惨烈的大败,那个叫李锐的宋将,给他带来的震撼和困惑,已经超出了他过去几十年所有的战争经验。
他以为,李锐的优势,仅仅是那种威力巨大的“天雷”。
所以他用了最笨的办法,用人命去填,去消耗。
他相信,只要人填的够多,总能把对方的“天雷”耗光。
可他错了。
错得离谱。
对方的火力,不仅没有被耗光,反而在最关键的时候,变得更加猛烈。
而那精准无比的“斩首”炮击,更是让他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。
那意味着,只要他敢出现在战场上,下一刻,就可能和他的叔父完颜阇母一个下场。
这不是武器的代差。
这是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,全新的战争方式。
他能清晰地感觉到,李锐的军队,和他们,甚至和这个时代所有的军队,都不一样。
他就像一个手持木棍的原始人,在面对一个端着步枪的现代士兵。
所有的经验,所有的勇武,都变得毫无意义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,和随之而来的,更加强烈的屈辱感,攥住了完颜宗望的心。
他,大金国的二太子,东路军都元帅,战无不胜的完颜宗望,竟然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宋将面前,感到了恐惧?
不!绝不!
他猛地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。
“传令下去!”他对着帐外嘶吼道,“全军就地休整!收拢残兵,救治伤员!明日,继续攻城!”
“什么?”一名万夫长猛地抬起头,失声叫道,“大帅,不可啊!将士们已经……已经吓破胆了!”
“再让他们去冲那道防线,他们会哗变的!”
“哗变?”完颜宗望眼中杀机一闪,“谁敢哗变,本帅就亲手拧下他的脑袋!”
“告诉所有人,此战,不破雁门关,誓不回师!后退一步者,杀无赦!”
现在绝不能退。
一旦退了,军心就彻底散了。
他完颜宗望的威名,也将毁于一旦。
更重要的是,他不能让李锐这个心腹大患,在雁门关安稳地发展下去。
今天只是弹药,明天呢?会不会有更可怕的东西?
必须不惜一切代价,将他扼杀在这里!
“大帅,我们……我们的攻城器械,几乎全被摧毁了,将士们伤亡惨重,士气低落,明天……明天拿什么去攻?”
另一名将领壮着胆子问道。
“用人命去填!用尸体去铺!”完颜宗望的面孔因为狰狞而扭曲,“本帅就不信,他的弹药,真的是无穷无尽的!”
“传令给大同府的留守部队,让他们立刻集结,携带所有粮草辎重,火速赶来增援!”
他已经疯了。
他要用整个东路军的命,来和李锐赌这一局。
看着状若疯魔的主帅,帐内的所有将领,都感到一阵从脚底板升起的寒气。
他们知道,明天,雁门关前,将会变成比今天更加残酷的人间地狱。
而他们,和他们的士兵,都将成为这场豪赌的祭品。
一个可怕的念头,在某些人的心中,悄然萌生。
或许……逃,才是唯一的活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