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乎在金国使者抵达雁门关外的同一时间,一匹快马也冲入了千里之外的汴梁城。
信使高举着盖有神机营大印的火漆文书,一路嘶吼着“雁门关八百里加急军报”,在禁军惊愕的目光中,冲开层层阻碍,直抵皇城脚下。
当这封来自李锐的信,被层层转递,最终送到宰相白时中的案头时,这位须发皆白的老相国,起初并没怎么在意。
一个边关小将的奏报而已,还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?无非是吹嘘自己杀敌几许,又或是哭穷要粮要饷。
他慢条斯理地拆开火漆,展开那张质地粗糙的纸,目光随意地一扫。
然而,就是这一眼,让他的瞳孔猛地收缩,端着茶杯的手剧烈一抖,滚烫的茶水洒了半身,他却毫无察觉。
“这……这……这不可能!”
白时中失态地站了起来,死死地盯着信上的每一个字,仿佛要把它看穿。
“雁门关大捷……全歼金军东路军主力……斩敌三万余……俘虏两万一千……活捉金军都元帅、二太子完颜宗望?!”
每一个字,都差点把他砸的心脏骤停。
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。
这信上写的是真的吗?
完颜宗望是谁?那可是攻破燕京,让大宋朝廷颜面扫地的金军统帅!是压在整个大宋君臣心头的一座大山!
现在,这封信告诉他,这座山,被人给搬走了?而且还是被人打得粉碎,连主帅都被活捉了?
他本能般的不想相信,可李锐之前已经有过击败完颜宗翰的战绩。
李锐到底有没有击败完颜宗望,他只需要派人查探一番,自然能够得知。
毕竟是一整只军队的动向,根本不可能藏的住。
也就是说李锐不太可能在这方面撒谎。
信的末尾,那触目惊心的条件,让他不寒而栗。
“……即日起,河东路全境军政要务,由我神机营全权接管。朝廷所需做的,便是准备好足够的封赏与粮草,以慰将士之心。”
“若有掣肘之举,或派员干涉,休怪本将军炮火无情。言尽于此,望官家好自为之。”
狂悖!嚣张!无法无天!
这哪里是臣子给君王的奏报?这分明就是一封赤裸裸的威胁信!
如果说前面的战报是谎言,那后面的威胁又作何解释?一个谎报军情的人,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朝廷和官家?他不要命了吗?
除非……除非那骇人听闻的战报,是真的!
这个念头一冒出来,白时中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,差点一头栽倒在地。
他扶着桌子,大口地喘着粗气,冷汗瞬间浸透了官袍。
如果战报是真的,那事情就更可怕了!
一个能全歼金军十万主力,活捉完颜宗望的将领,一个敢公然宣称要接管一整路军政大权,甚至威胁朝廷的武夫……
这……这是第二个安禄山啊!
不,这比安禄山更可怕!安禄山手里,可没有那种能发出天雷,百步之外取人性命的“妖法”!
“来人!来人!”白时中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,“速速备轿!我要立刻进宫!立刻!”
半个时辰后,垂拱殿。
宋钦宗赵桓,这位年轻的皇帝,面色惨白地看着手中的信,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。
“荒唐!简直是荒唐!”他猛地将信摔在地上,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“欺君罔上!这是欺君罔上!”
“他李锐算个什么东西?一个死囚营里爬出来的丘八,也敢跟朕谈条件?还炮火无情?他想造反吗?!”
殿下,以白时中为首的几位相公大臣,一个个噤若寒蝉,头都不敢抬。
皇帝的愤怒,他们感同身受。但愤怒之后,是更深的恐惧。
“官家,此事……此事非同小可啊。”
另一位宰相李邦彦颤巍巍地出列说道,“若这李锐所言是虚,乃是谎报军情,那便是欺君之罪,理当满门抄斩!可……可万一是真的呢?”
“真的?”赵桓冷笑一声,“真的又如何?他打赢了金人,就有功。但功是功,过是过!功过不能相抵!”
“他威胁朕,威胁朝廷,就是大逆不道!朕绝不容他!”
话虽说得狠,但赵桓的眼神里,却充满了惊恐和无措。
他比谁都清楚,如果李锐真的拥有那样的力量,那他说的“炮火无情”,就绝不是一句空话。
连金军十万主力都能被他摧枯拉朽般击溃,他小小的汴梁城,又能挡得住几炮?
“官家息怒。”白时中终于缓过神来,他捡起地上的信,小心翼翼地呈上,声音沙哑地说道。
“官家,眼下之计,不是追究他是否狂悖。而是要先弄清楚,这战报,到底是真是假。”
“如何弄清楚?”赵桓烦躁地挥了挥手,“派人去雁门关问他吗?他要是存心欺骗,我们又能如何?”
“官家,此事不难。”白时中眼中闪过一丝精明,“金军大营,距太原不远。”
“完颜宗望若是真的全军覆没,太原那边,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有。”
“我们只需派人去问问太原知府张孝纯,便可知真假。”
“再者,”白时中顿了顿,继续说道,“金人那边,必然也会有反应。我们可以派出探子,前往金国境内打探消息。两相印证之下,真假立判。”
赵桓听了,觉得有理,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。
“好!就依白相公所言!立刻派人,八百里加急,去太原!另外,再派最精干的皇城司密探,潜入金国!”
“朕要知道真相!朕要知道关于这个李锐的一切!”
“是!”
命令下达,朝臣们退去,垂拱殿内又恢复了死寂。
赵桓无力地瘫坐在龙椅上,只觉得一阵阵心悸。
他继位以来,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。
先是父皇丢下烂摊子跑路,然后是金军兵临城下,好不容易求和退兵,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比金军还让他心惊胆战的李锐。
他到底是该高兴,还是该害怕?
大宋有了一位能拒敌于国门之外的猛将,这本是天大的喜事。
可这位猛将,却是一头完全不受控制的猛虎,随时可能掉过头来,将自己这个主人吞噬。
“该死的武夫……”赵桓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着。
他忽然想起了太祖皇帝定下的“重文抑武”的国策。现在看来,老祖宗真是深谋远虑啊!
武人,就是不能给他们太大的权力,否则,必然会生出不臣之心!
“传旨!”赵桓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喊道,“命枢密院,立刻调集京畿禁军,加强汴梁城防!”
“所有城门,严加盘查!没有朕的手令,一只鸟都不许飞进来!”
他怕了。
他是真的怕了。
在绝对的力量面前,皇帝的威严,是如此的苍白无力。
接下来的几天,整个汴梁城都笼罩在一股诡异而紧张的气氛中。
朝堂之上,主战派和主和派吵得不可开交。
主战派认为,不管李锐态度如何,他毕竟是抗金的功臣,应该立刻给予封赏,稳住此人,让他继续为大宋镇守北疆。
而以白时中为首的主和派则坚决反对,他们认为李锐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。
现在就敢威胁朝廷,一旦给了他名分和粮草,只会让他更加坐大,届时悔之晚矣。
他们主张,应该立刻想办法,削其兵权,甚至将其诱入京城,一举擒杀,以绝后患。
双方各执一词,谁也说服不了谁。
赵桓被他们吵得头疼欲裂,却也拿不定主意。
他既希望李锐能继续当他的看门狗,挡住金人,又害怕这条狗太凶,反咬自己一口。
就在这种无休止的争吵和等待中,从太原和金国传回的消息,终于送到了。
两份情报,内容几乎一模一样。
“金军东路军,于雁门关下,一战而溃,死伤枕籍,十不存一。主帅完颜宗望,被宋将李锐生擒。”
“金国朝野震动,国主完颜吴乞买闻讯吐血,已下令全国缟素,同时,正紧急筹措金银,欲赎回二太子。”
轰!
这一次,消息确凿,再无任何怀疑的可能。
整个垂拱殿,死一般的寂静。
所有的大臣,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,呆立当场,脸上写满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震撼。
真的……
竟然全都是真的!
那个叫李锐的男人,真的以一人之力,办到了整个大宋朝廷都办不到的事情!
赵桓看着情报,双手抖得更厉害了。
这一次,不是因为愤怒,而是纯粹的恐惧。
他仿佛已经看到,那黑洞洞的炮口,正遥遥地对准了他的龙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