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师成脸上的笑容有些僵,他怎么也没想到,面对册封国公、迎娶帝姬这种泼天大的荣宠,李锐的反应竟然是问兵权。
这是什么意思?
这是在跟官家谈条件!
他一个武将,怎么敢?!
“驸马爷,您这话……”梁师成尖细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怒气,“咱家听不明白。”
“为官家分忧,为朝廷尽忠,乃是人臣本分。官家体恤将军劳苦,将帝姬下嫁,让您回京享福,这是何等的恩典?”
“您怎能……怎能还想着边关的兵权?”
他故意把“享福”两个字咬得很重,言下之意,就是提醒李锐,迎娶帝姬后,便可以不用在雁门关这样的苦寒之地受苦了。
即便李锐在雁门关这边说一不二,也不可能抵抗的住汴梁那奢华生活的诱惑。
只要李锐去感受一次汴梁的繁华,他就绝对不会再想回雁门关了。
跪在地上的黑山虎和张虎也急了。
“将军!您糊涂了啊!”黑山虎压低了声音,几乎是用气声在喊,“这可是驸马爷啊!官家的妹夫!”
“多大的面子!兵权没了就没了,回京城吃香的喝辣的,不比在这鬼地方喝西北风强?”
张虎也连连点头,在他朴素的观念里,当上驸马,那就是一步登天,人生圆满了。
将军已经立了这么大的功,回去享福是应该的。
李锐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,目光依旧平静地落在梁师成那张因努力克制情绪而微微扭曲的脸上。
享福?
回京城当个被圈养起来的吉祥物,然后眼睁睁看着这大好河山再次被金人蹂躏?
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打造的神机营,被一群废物点心给糟蹋干净?
再说了,汴梁那边再享受,还能有现代生活舒适?
“梁公公,你误会了。”李锐的声音依旧平稳,听不出任何情绪,“我不是要跟官家谈条件,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。”
他顿了顿,环视了一圈堂内众人,最后目光重新回到梁师成身上。
“事实就是,金人虽然在雁门关下吃了大亏,但他们的根基未损。”
“完颜吴乞买还在,金国的根基未失。他们下一次再来,攻势只会比这一次更猛烈。”
“我神机营的将士,都是用惯了新式火器的。这些火铳、火炮,操作复杂,保养精细,战术打法更是与传统军队截然不同。”
“除了我,除了我一手带出来的这些弟兄,整个大宋,还有谁能指挥得动?”
李锐的声音不大,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,重重地砸在梁师成的心头。
“让朝廷派个得力干将过来接管?呵呵。”
李锐笑了,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,“梁公公,你信不信,不出三个月,我神机营就会被他带成一盘散沙?”
“那些火炮会变成一堆废铁,那些火铳的枪管里能掏出鸟窝来!到时候,金人铁骑再至,谁来守这雁门关?”
梁师成被问得哑口无言,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。
李锐说的这些,他虽然不懂军事,但道理他懂。
神机营的强大,完全是建立在李锐和他那些神秘武器上的。换了个人,还真不一定玩得转。
“所以,”李锐的语气变得斩钉截铁,“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,为了北地的万千百姓,我李锐,不能离开雁门关。”
“这神机营的兵权,我也绝不能交!”
“你……你这是要抗旨?”梁师成哆嗦着嘴唇,终于把这三个字问了出来。
“不,我不是抗旨。”李锐摇了摇头,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,这笑容在梁师成看来,简直比魔鬼还可怕。
“恰恰相反,我是要谢恩。”
李锐缓缓说道:“官家册封我为定国公,镇国大将军,这是对我的肯定,我李锐感激不尽。”
“官家将仁福帝姬下嫁于我,更是天大的恩宠,我李锐受宠若惊。”
“所以,这圣旨,我接!”
说着,李锐上前一步,竟然真的从梁师成手中,将那卷明黄色的圣旨接了过来。
这一下,所有人都懵了。
黑山虎和张虎搞不懂,将军不是说不交兵权吗?怎么又接旨了?
梁师成也彻底糊涂了,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跟不上李锐的节奏。
“李……李将军,您这是何意?”
李锐将圣旨捧在手中,对着京城的方向,躬身行了一礼,朗声道:“臣,李锐,谢陛下隆恩!”
行完礼,他才转过身,看着一脸茫然的梁师成,笑着解释道:“梁公公,我的意思是,官家的封赏,我收下了。”
“这门亲事,我也认了。从今天起,我李锐就是大宋的定国公,未来的驸马爷。”
“但是!”他的话锋猛然一转,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。
“国事为重,儿女情长为轻。如今金虏未灭,国难当头,我身为镇国大将军,岂能贪图安逸,回京完婚?”
“这岂不是让天下人戳我的脊梁骨,骂我李锐是个贪生怕死,只顾自己快活的懦夫?”
“所以,还请梁公公回去禀明官家。就说我李锐,叩谢天恩。”
“待我重创金虏、光复燕云,为大宋稳固北疆之后,再回京与帝姬完婚,向陛下一尽人臣之礼!”
“这……”梁师成张大了嘴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李锐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,大义凛然。
不回京,是为了镇守边关,保家卫国。
不完婚,是为了不耽误国事,不落人口实。
每一条理由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,让人根本无法反驳。
你想让我交兵权?可以啊,等我重创金虏、光复燕云再说。
你想让我当驸马?可以啊,等我重创金虏、光复燕云再说。
这不就是耍无赖吗?!
可偏偏,这无赖耍得如此冠冕堂皇,如此理直气壮!
梁师成感觉自己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,憋屈得快要吐血。
李锐看着他的脸色,心里冷笑。
跟我玩政治?你还嫩了点。
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。
名义上,他接受了官家的所有封赏,给了朝廷天大的面子。他还是大宋的臣子,是未来的皇亲国戚。
但实际上,他依旧是雁门关的土皇帝,神机营的兵权牢牢攥在自己手里。
而且,他现在顶着“定国公”和“准驸马”的头衔,再向朝廷要钱要粮,岂不是更加名正言顺?
“梁公公,”李锐的语气又变得亲切起来,他拍了拍梁师成的肩膀,“您远来是客,一路辛苦。”
“我已经命人备下酒宴,为您接风洗尘。咱们先吃饭,先吃饭。”
说着,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失魂落魄的梁师成,就往后堂走去。
只留下黑山虎和张虎跪在原地,面面相觑,满脸都是崇拜。
高!
实在是高!
将军这一手,玩得太漂亮了!
既得了好处,又保住了兵权,还让朝廷说不出半个“不”字。
跟将军比起来,他们这点脑子,简直就跟榆木疙瘩一样。
“行了,别跪着了。”李锐的声音从后堂传来,“都起来,准备一下,待会儿还有一拨客人要见呢。”
黑山虎和张虎这才反应过来,北边,可还有一支金国使团在等着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