帅帐之内,死一般的寂静。
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呕吐物的酸臭味,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息。
所有金军将领的目光,都死死地钉在那座由人头堆砌而成的京观上,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骇与恐惧。
他们都是在刀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悍将,杀过的人不计其数,见过的惨状也数不胜数。
可眼前这一幕,还是彻底击溃了他们的心理防线。
这不是战争,这是纯粹的、不加掩饰的、赤裸裸的恫吓与羞辱!
尤其是那颗位于京观顶端的,完颜阿吉的焦黑头颅,像是一记无声的耳光,狠狠地抽在每一个金国将领的脸上。
粘罕站在那里,一动不动,像是一尊石化的雕像。
他的眼睛,死死地盯着那座京观,眼眶周围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惊恐而剧烈地抽搐着。
“这……就是他送给我的……礼物?”
他的声音很轻,轻得像是在说梦话,但帐内的每一个人,都听出了那声音之下,所压抑着的,足以焚毁一切的滔天怒火。
“是……是的,元帅……”哈迷蚩跪在地上,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,“他……他还说……这只是开胃菜……”
“他还说……他会在代州……为您准备一座……更大的京观……”
“一座……用我们所有人的头颅……堆砌起来的京观……”
“而您的脑袋……将会是那座京观最顶端的……最耀眼的……明珠……”
哈迷蚩每说一个字,粘罕的脸色就难看一分。
当他说完最后一句时,粘罕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,仅剩的左手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,喉咙里发出一阵“嗬嗬”的怪响。
“噗——”
一口鲜血,猛地从他口中喷出,洒在了他身前的地图上,将代州的位置,染成了一片刺目的猩红。
“元帅!”
“大帅!”
帐内的将领们大惊失色,连忙冲上前来,扶住了摇摇欲坠的粘罕。
“滚开!”
粘罕一把推开身边的亲卫,他用那只沾满了自己鲜血的左手,抹了一把嘴,一双眼睛已经变得血红,里面燃烧着疯狂的火焰。
他不是被吓到了。
他是被气疯了!
奇耻大辱!
这是他粘罕,他大金国,自开国以来,从未遭受过的奇耻大辱!
想他完颜粘罕,纵横沙场半生,灭辽国,攻大宋,何曾将任何人放在眼里?
宋人在他眼中不过是待宰的猪羊,宋军不过是一触即溃的土鸡瓦狗。
可现在,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宋人小将,不仅在阎罗谷让他十几万大军灰飞烟灭,打断了他一条胳膊,
现在更是将他手下将领的人头堆成京观,送到他的面前,指名道姓地要取他的性命!
这已经不是挑衅了。
这是在把他粘罕,把整个大金国的脸面,按在地上,用脚狠狠地碾压!
“疯子……疯子!!”
粘罕喘着粗气,胸膛剧烈地起伏着,他指着那座京观,对着帐内的将领们嘶吼道,“你们看到了吗?!都给老子看清楚了!”
“这就是那个宋狗,送给我们的礼物!”
“他不是在跟我们议和!他是在向我们宣战!向我们整个大金国宣战!”
“他以为他有几杆能打雷的破铁管子,就能无法无天了吗?!”
“他以为躲在太原城里,我就拿他没办法了吗?!”
粘罕的咆哮声,在整个帅帐内回荡,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疯狂。
一名资格较老,向来沉稳的万户长,硬着头皮上前一步,劝说道:“元帅,息怒!”
“那李锐用心险恶,他这么做,就是想激怒您,逼您出城与他决战啊!”
“我们现在兵力不足,士气低落,实在不宜与他硬拼。”
“为今之计,还是应该坚守代州,依托雁门关,等待国内的援军……”
“住口!”
他的话还没说完,就被粘罕一声怒吼打断。
粘罕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,那眼神,像是要吃人一样。
“坚守?等待援军?”
“你让老子当缩头乌龟?!”
“他都把人头堆到老子脸上了!你让老子当缩头乌龟?!”
“我粘罕要是今天缩了!明天全天下的人都会笑话我!笑话我大金国无人!被一个宋人小将吓破了胆!”
“我这张脸!大金国的脸!往哪搁?!”
粘罕一把抓起桌上的马鞭,劈头盖脸地就朝那名万户长抽了过去。
“啪!啪!啪!”
“你这个懦夫!废物!”
“还没打,就想着逃!老子留你何用!”
那名万户长被打得皮开肉绽,却不敢躲闪,只能跪在地上,连声求饶。
帐内其他将领,一个个噤若寒蝉,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。
他们都看出来了。
元帅现在怒火攻心。
现在的他,什么计策,什么利弊,都听不进去了。
他的脑子里,只剩下了两个字——复仇!
粘罕发泄了一通,扔掉马鞭,他喘着粗气,环视着帐内噤若寒蝉的众将,声音嘶哑地吼道:
“传我将令!”
“全军整备!明日一早,尽起城中所有兵马,随我出城!”
“出城?”哈迷蚩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,失声问道,“元帅,我们去哪?”
粘罕猛地转过头,用仅剩的左手指着南方,一字一顿地说道:
“去杀了那个杂种!”
“他不是想在代州城下,与我决一死战吗?!”
“好!我成全他!”
“我倒要看看,是他那几根破铁管子厉害,还是我大金勇士的马刀更锋利!”
“这一战,不计伤亡!不问胜负!”
粘罕的脸上,露出了一个狰狞而疯狂的笑容。
“我只要他死!”
“我要亲手!把他碎尸万段!用他的头颅,祭奠我死去的数万将士!”
看着状若疯魔的粘罕,哈迷蚩的心,沉到了谷底。
完了。
一切都完了。
元帅终究还是掉进了那个年轻人,为他精心准备的陷阱里。
他仿佛已经看到,在代州城外的某片平原上,无数的金军勇士,在那种毁天灭地的“天雷”面前,化为齑粉的场景。
那将不是一场战争。
那将是一场,早已注定了结局的屠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