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涧的水声依旧轰鸣,却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挡在外,中心区域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。恶蛟庞大的身躯因恐惧和反噬而微微颤抖,那被混沌之气禁锢的尾部僵在半空,如同一个可笑的标尺,丈量着它与孙悟空之间那不可逾越的鸿沟。暗紫色的污血从它嘴角不断滴落,腐蚀着身下的岩石,发出“滋滋”的轻响,更添几分阴森。
孙悟空虚空而立,混沌眼眸如同两口深潭,倒映着恶蛟那充满不甘与怨毒的血瞳。他没有催促,没有施加更进一步的压迫,只是静静地等待着。这种沉默,比任何严刑拷打都更具压力,因为它给予对方足够的时间去品尝恐惧,去衡量利弊,去想象那未知而可怕的后果。
八戒和沙僧已然护着唐僧,退到了稍远一块相对稳固的巨岩上。八戒瞪大了眼睛,紧紧盯着那恶蛟,钉耙横在胸前,生怕这孽畜再暴起发难。沙僧则目光沉凝,除了警惕,更多是在观察那恶蛟周身残留的能量波动,以及……那导致其被瞬间“灭口”的、一闪而逝的金光来源。
唐僧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,他看的并非仅仅是眼前的妖魔,而是这背后若隐若现、冰冷无情的黑手。落石的精准,恶蛟袭击的时机,还有那不容置疑的湮灭之光……这一切,都指向一个超出寻常妖魔作乱的、更为庞大和精密的系统。
终于,在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达到顶点时,恶蛟似乎承受不住这种源自灵魂层面的审视与压力,它猛地昂起头颅,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、恐惧和残余疯狂的嘶吼:
“是!是有人告诉俺!告诉俺们,只要吃了那十世修行的和尚,就能……就能立地成就太乙道果,挣脱这浅滩束缚,化龙飞天,逍遥三界!”
它的声音嘶哑,带着一种垂死挣扎般的激动,血红的瞳孔死死盯着远处的唐僧,那目光中重新燃起的,是几乎凝成实质的、无法掩饰的贪婪!
“他还说……说你们身上带着莫大的因果,是……是‘变数’!吞噬你们,不仅能得法力,更能……更能窃取那份超脱‘定数’的机缘!从此再不受天命束缚,自成一方霸主!”
恶蛟的话语如同毒液,在这山涧中弥漫开来。它似乎彻底抛开了顾忌,将心底最深处的欲望嘶吼出来,既是回答孙悟空的问题,更像是一种自我催眠般的宣泄。那“太乙道果”、“化龙飞天”、“窃取机缘”、“自成霸主”的字眼,每一个都充满了致命的诱惑,足以让任何稍有力量的妖魔铤而走险。
八戒闻言,气得哇哇大叫:“放你娘的罗圈屁!哪个遭瘟的混账东西在背后嚼舌根?吃我师父就能成仙?你当是吃人参果呢?!还想窃取机缘?俺看你是被忽悠瘸了,赶着来投胎!”
沙僧眉头紧锁,沉声道:“此乃驱虎吞狼之毒计。以虚妄之利,诱使妖魔前赴后继,既可消耗我等,亦可借我等之手清除这些‘不安定’的棋子。”
唐僧轻轻叹息,眼中悲悯更甚:“痴儿,执着于外物机缘,迷信吞噬掠夺可得超脱,却不知已深陷贪嗔痴毒,沦为他人掌中刀俎,可悲,可叹。”
孙悟空听着恶蛟那充满贪婪的嘶吼,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,只有一丝洞悉一切的冰冷。他并未被这番言辞激怒,反而顺着对方的话,如同最老练的猎人,轻轻拨动着陷阱的机关:
“哦?‘有人’?是谁有这般能耐,许下这等空头承诺?又是谁,能精准告知你等俺们的行踪,甚至……连这落石都配合得如此‘默契’?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每一个字都像锤子般敲打在恶蛟的心房上。
恶蛟那激动的情绪微微一滞,血瞳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……深深的畏惧。它似乎想说出那个名字,但某种根植于灵魂深处的烙印,或者说对那名字背后存在的无边恐惧,让它硬生生将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。它只能更加疯狂地嘶吼,试图用音量掩盖内心的战栗:
“是谁不重要!重要的是这是真的!是俺唯一的机会!放开我!不然……不然……”
它“不然”了半天,却也说不出了所以然来,因为它所有的倚仗,在孙悟空那绝对的力量和诡异的手段面前,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。
孙悟空嘴角那抹讥诮的弧度愈发明显:“唯一的机会?呵……只怕是唯一的死路。你口口声声说为超脱,为机缘,但你连说出幕后之名的勇气都没有,谈何超脱?不过是一条被人利用而不自知,连自身念头都被操控的可怜虫罢了。”
他顿了顿,破妄瞳中金光流转,仿佛要看穿恶蛟魂魄深处那被设下的禁制,声音陡然转冷,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意味:
“你身上的气息,虽有水族腥煞,但其内核,却透着一股令俺老孙熟悉的……‘秩序’的臭味。还有那落石,看似自然,其崩落的轨迹和时机,分明是借用了地脉节点,以微小的力量撬动巨大的势能——这等精妙算计,岂是你这蠢物能为之?”
“是灵山?还是天庭?或者是……那个藏在更深处的,‘秩序’本身?”
“祂们许你好处,引你来送死。事成,你或许能得些残羹冷炙;事败,你便是随时可以丢弃、并用来警告俺们的……弃子!”
“就像刚才那道金光一样!”
孙悟空最后的话语,如同惊雷,狠狠劈在恶蛟的心头!
它那疯狂嘶吼的姿态瞬间僵住,血瞳中的贪婪和疯狂如同潮水般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看穿、连心底最后一丝侥幸都被无情撕碎的绝望和恐惧!它想起了那道凭空出现、不容抗拒、瞬间将它同族湮灭的金光……那冰冷、无情、视万物如刍狗的气息……与眼前这猴子口中描述的“秩序”,何其相似!
原来……原来自己从头到尾,都只是一个可笑的棋子?一个用来测试这“变数”反应,随时可以被抹去的……工具?
巨大的恐惧和幻灭感淹没了它,让它庞大的身躯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,被禁锢的尾部更是传来一阵阵痉挛。
“不……不是的……我……”它试图辩解,却语无伦次,声音中充满了崩溃前的绝望。
孙悟空不再看它,目光转而扫向幽深的涧水,以及两侧陡峭的、仿佛隐藏着无数眼睛的山壁。他知道,从这恶蛟口中,恐怕很难再得到更多关于幕后黑手的直接信息了。那种灵魂层面的禁制极为霸道,强行搜魂只怕会立刻引发如刚才那般的湮灭。
但,恶蛟这番充满贪婪的嘶吼,以及它那崩溃的反应,本身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。
一张无形的大网,确实已经张开。
而网上的诱饵,正是他们师徒四人,尤其是唐僧那十世修行的“功德”,以及他们身上所代表的“变数”价值。
“师父,”孙悟空转过身,看向唐僧,“看来这西行路,往后便是步步荆棘,处处罗网了。”
唐僧迎上他的目光,澄澈的眼中虽有心痛,却无丝毫畏惧,他缓缓点头,声音坚定:“既知是罗网,便更要前行。不为成佛,只为撕开这网,让后来者,能见真正青天。”
八戒狠狠啐了一口:“干他娘的!来一个打一个,来两个揍一双!俺老猪倒要看看,有多少不怕死的蠢货来送菜!”
沙僧重重点头,降妖宝杖顿在地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,表明了他的态度。
孙悟空不再多言,抬手一挥,那禁锢着恶蛟尾部的混沌之气悄然散去。
那恶蛟如蒙大赦,却再无丝毫凶戾之气,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茫然,它深深地看了一眼孙悟空等人,仿佛要将这令它梦魇的身影刻入灵魂,随即发出一声哀鸣,巨大的身躯猛地扎入浑浊的涧水之中,激起一片浪花,便消失不见,只留下道道涟漪,很快便被奔流的河水吞没。
放它离去,并非仁慈。
而是让它将这份恐惧和认知带回去,带给它背后可能存在的其他“棋子”。有时候,一个活着、充满恐惧的报信者,比一具尸体更有用。
孙悟空落回卵石上,目光再次投向山涧对岸。
“走吧,路还长。”
他当先迈步,继续在激流之上的险峻路途中前行。身影依旧挺拔,步伐依旧沉稳。
只是那混沌眼眸深处,寒意更盛。
恶蛟的贪婪之语,如同一声警钟,彻底敲醒了他们。
前路,已不再是取经路。
而是伐天之路,破妄之途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