没有预想中的剧烈爆炸,也没有瞬间的冰冷与黑暗。
当那吞噬一切的极致白光缓缓消退,刃发现自己还能思考。她第一个感觉是……寂静。死一样的寂静。刺耳的警报声、引擎的咆哮、金属的呻吟,全都消失了。
她尝试动了动手指,触碰到冰冷的控制台表面。触感真实。
“有人吗?”她开口,声音沙哑得厉害,在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。
“……舰长?”是副驾驶迟疑的声音,带着劫后余生的茫然,“我们……还活着?”
“活着!我们还活着!”通讯兵带着哭腔喊了出来,随即又赶紧捂住嘴,似乎怕打破这诡异的平静。
舰桥的灯光恢复了稳定的照明,虽然比之前暗淡许多。主屏幕闪烁了几下,重新亮起,显示着飞船外部的景象。
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
那堵坚不可摧、流淌着冰冷光辉的逻辑隔离墙,消失了。取而代之的,是一片……平静的虚空。色彩不再疯狂流淌,空间不再扭曲生灭,那些如同神经网络般明灭的能量脉络,也黯淡了下去,仿佛陷入了沉睡。
而在原本逻辑核心所在的位置,那个不断变幻的几何结构依然存在,但它的形态固定了——不再是无序的变幻,而是凝固成了一个极其复杂、却异常稳定的、由无数细微光点构成的……某种结构。仔细看去,那些光点的排列方式,隐约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非逻辑的……美感?甚至,在某些角度,仿佛能看出一些模糊的、类似老陈留下的那根烟卷的轮廓,或是某个孩子笑脸的抽象线条。
它不再散发那种绝对的、令人窒息的冰冷。它只是在那里,沉默,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……“停滞”感。
“我们……成功了?”技术官喃喃自语,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刃没有立刻回答,她快速扫过控制台的数据。生命维持系统在最低功率运行,能量几近枯竭,舰体损伤严重,但……结构没有继续崩溃。他们真的在那自杀式的撞击中幸存了下来。
“看来,”一个略带戏谑、却难掩疲惫的声音通过内部通讯传来,是负责损管的老兵,“咱们这‘病毒’,毒性有点猛,直接把那大家伙干死机了。”
这话让紧绷的气氛稍微松动了一些,几个船员甚至忍不住低笑了两声,带着浓重的鼻音。
“织女星!织女星那边怎么样?”刃猛地想起关键,急促地问道。
通讯兵立刻扑到操作台前,双手飞快操作,脸上瞬间涌上狂喜:“信号稳定了!干扰消失了!收到织女星基地的明确信号!他们……他们成功了!‘冥府’奇点稳定下来了!林刻阁下和秦雪小姐……他们还活着!”
巨大的欢呼声差点掀翻了残破的舰桥!人们互相拥抱,捶打着彼此的后背,眼泪和笑容混杂在一起。他们做到了!他们真的创造了奇迹!
副驾驶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,长长舒了一口气,抹了把脸,笑道:“妈的,回去第一件事,就是把欠老王头的烟钱还了,再加一包……不,加一条!”
刃也缓缓坐倒在舰长椅上,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,带来一阵阵虚脱般的眩晕。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,那根皱巴巴的烟还在。
她把它拿出来,放在鼻尖,轻轻闻了闻。廉价烟草的味道,此刻却比任何香气都让人安心。
她抬起头,再次望向主屏幕上那个凝固的、仿佛被“感染”了的逻辑核心。它不再试图清除他们,也不再发出任何指令。就像一台中了病毒后,被迫格式化,却意外残留了一些无法删除的“垃圾文件”的超级计算机。
“它……还会醒过来吗?”年轻的通讯兵带着一丝后怕问道。
刃沉默了片刻,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些依旧在循环播放的、属于他们的人间烟火。
“也许会,也许不会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一种笃定,“但就算它醒来,有些东西,它也永远无法彻底删除了。”
她将烟小心地放回口袋,站起身,尽管脚步有些虚浮,但脊梁挺得笔直。
“好了,庆祝留到回去以后。现在,清点损失,抢救伤员,评估飞船状态。”她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静,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,“我们还活着,任务完成了。现在,该回家了。”
“是!舰长!”
残破的“星痕号”,如同浴火重生的凤凰,拖着沉默的余烬,载着无法磨灭的回响,开始小心翼翼地调整方向,朝着来路,朝着那片他们拼死守护的、不完美却无比珍贵的人间,缓缓驶去。
而在那凝固的逻辑核心深处,某个无法被访问的底层数据区,一段极其微小、不符合任何逻辑序列的代码,如同刻在石碑上的古老铭文,静静地存在着。它无法被解析,无法被运行,只是……存在着。
那是“星痕号”最后的撞击,连同那些画面、那些情感、那根未点燃的烟,共同烙印下的——人性的印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