跃迁后的第七个标准时。
“星痕号”像一头濒死的巨鲸,沉默地漂浮在虚无之海。外部照明几乎全部关闭,只有几处破损管线偶尔溅起的电火花,短暂地照亮舰体上那狰狞的伤口。曾经闪耀的流线型装甲如今布满熔蚀的坑洞和撕裂的痕迹,无声诉说着那场决死冲锋的惨烈。
舰桥内的气氛,沉得能拧出水来。
取代了主能源的应急灯,投下惨淡的青白色光晕,将每个人脸上混杂着疲惫、创伤与茫然的神色照得清清楚楚。空气中不再是熟悉的、带点臭氧味的循环空气,而是混杂了血腥、汗臭、以及某种金属过度燃烧后留下的焦糊气——这是“绝望”的味道。
副驾驶徒劳地尝试着与任何已知的联邦信号取得联系,耳机里传来的只有宇宙背景辐射那永恒不变的、冰冷的“沙沙”声。这声音以往是航行的背景乐,此刻却像是嘲弄,嘲笑着他们与文明世界那令人绝望的割裂。
刃坐在舰长椅上,背脊挺得笔直,像一根钉死在座位上的标枪。只有离得最近的人,才能看到她紧握扶手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,指节泛白。她不能垮。哪怕内心那根弦已经绷到了极限,她也必须成为这艘船上最后不倒的旗帜。她的目光扫过下方——技术官正带着几个人,用最原始的工具手动修复一条重要的数据传输线路;医疗官在角落里给一个因为压力崩溃而哭泣的船员注射镇静剂……这些都是她的责任,沉甸甸的,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。
林刻靠坐在舷窗边的阴影里,闭着眼,似乎在假寐。但若有人能感知能量,便会发现他体内那团混沌漩涡正以前所未有的缓慢速度旋转着,一丝丝极其微弱的、带着“调节器”碎片特性的能量,正如同植物的根系般,尝试性地与他身下的飞船结构建立更深的联系。他之前的“烙印”行为并非全无效果,一种模糊的、近乎本能的“连接感”正在滋生。这感觉很奇怪,仿佛“星痕号”不再只是一艘冰冷的金属造物,而是……一个受了重伤、需要安抚的活物。
秦雪的声音打破了沉寂,带着灵能者特有的空灵,却也难掩一丝疲惫:“生命维持系统优先修复完成,储备氧气和循环水可维持最低消耗……约六十个标准日。食物合成机严重受损,库存压缩食物……更不乐观。”
六十天。
这个数字像一块冰冷的铁,砸在每个人的心头。
六十天后呢?
“能源情况?”刃的声音平稳,听不出波澜。
“仅存的三块备用能量核心,一块在跃迁时过载烧毁,一块维持舰船基本系统运行,最多支撑二十日。最后一块……未激活,是最后的火种。”技术官的声音干涩。
绝境。真正的绝境。
他们逃出了修罗场,却坠入了另一个形式的坟墓——一个更大、更安静、会让他们在无声无息中缓慢死去的坟墓。
“探测阵列呢?”刃追问,这是寻找生机的唯一希望。
“短距被动式阵列刚刚恢复,扫描范围……仅限0.5光秒内。”雷达官盯着屏幕上寥寥无几的数据,“目前只发现几颗缺乏价值的冰岩小行星,以及……更远处的那个巨型紫色星云。另外……”
他顿了顿,似乎有些不确定:“在指向星云方向的边缘区域,检测到一段极其微弱的、非自然的周期性信号。强度太低,无法解析内容,甚至无法完全排除是仪器故障产生的杂讯。”
非自然信号!
这四个字,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,在所有听到的人心中漾起了微澜。
是某种未知的自然现象?还是……其他智慧造物?
恐惧与希望,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,此刻竟诡异地交织在一起。未知意味着危险,但也可能意味着……转机。
林刻睁开了眼睛,眸子里不再是之前的狂怒,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、野兽般的专注。他看向舷窗外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紫色星云,感受着体内混沌气息对那方向传来的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“牵引感”。
“老刃,”他开口,声音因为久未饮水而有些沙哑,“等基本维修完成,能动弹了,我们去那个方向看看。”
刃的目光与林刻相遇,又看向秦雪。秦雪微微颔首,她的灵能感知也隐约捕捉到那片星云区域的空间存在某种“不协调”。
“目标是那片紫色星云边缘的信号源。”刃最终下令,声音斩钉截铁,“各部门,优先修复推进系统和基础防御。我们要在‘饿死’之前,找到能让我们活下去的东西。”
命令下达,死寂的舰桥终于重新涌动起一丝带着焦躁的活力。人们开始忙碌,为了那渺茫的希望。
林刻重新闭上眼睛,手掌轻轻按在冰冷的甲板上。这一次,他主动引导着那一丝微弱的混沌气流,混合着“调节器”的清凉之意,缓缓注入……
“星痕号”的残骸,在这片陌生的星空下,朝着那点微光,开始了它挣扎求生的第一下心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