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星痕号”如同一个遍体鳞伤、耗尽最后气力的逃亡者,在确定暂时摆脱了“清道夫”的追击后,终于在一片规则相对平顺的虚空中停了下来。引擎彻底熄火,仅存的能量全部用于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和核心系统待机。飞船内部,只有应急灯投下惨淡的光晕,映照着每一张写满疲惫与后怕的脸。
林刻力竭昏迷,被秦雪和医疗兵紧急送入医疗舱。他不仅是能量透支,灵魂层面也因为强行向“清道夫”的规则体系注入混沌变量而受到了某种反噬,精神波动极不稳定,仿佛风中残烛。秦雪守在一旁,灵能如同最温柔的涓流,持续温养着他受损的意识,眼中充满了担忧。
刃站在舰桥舷窗前,望着外面那永恒流淌、却又暗藏杀机的概念色彩,背影显得格外沉重。副驾驶和技术官正在紧张地评估飞船的受损情况,每一次坏消息的传来,都让她的眉头锁得更紧一分。
“结构完整性下降至9%,左舷伤口扩大,部分次级支撑梁出现规则性断裂……”
“能量核心过载保护触发,强行休眠,重启需要至少二十四标准时,且输出功率将永久性衰减……”
“导航系统受损,与信标K-7的微弱连接中断,我们……再次迷失了方向。”
代价,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惨重。他们不仅没能获得预想中的安全节点和资源,反而几乎耗尽了来之不易的修复成果,并且与已知的、相对“安全”的信标K-7失去了联系。
更深远的影响,是心理层面的。
“清道夫”的存在,像一盆冰水,浇熄了他们刚刚因发现“星网”而燃起的热情。这个古老的网络,并非什么友好的遗产或者中立的工具,它更像是一个布满诱饵和陷阱的狩猎场。
“我们现在该怎么办?”副驾驶的声音带着一丝茫然,“信标网络太危险了……‘清道夫’……我们根本对付不了。”
技术官也叹了口气:“或许……我们之前的想法太天真了。以为能找到漏洞,利用这个系统。但现在看来,这个系统本身就在主动清除我们这些‘变量’。”
悲观和绝望的情绪再次开始蔓延。
就在这时,医疗舱传来消息,林刻苏醒了。
刃立刻赶了过去。只见林刻躺在医疗床上,脸色依旧苍白,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,只是深处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……沉淀,仿佛经历了某种洗礼。
“感觉怎么样?”刃问道。
“……像被拆开又勉强拼凑起来。”林刻的声音有些沙哑,他尝试调动了一下体内的能量,那暗沉色的气流依旧流转,但多了一种经历过剧烈冲突后的凝实感,甚至……隐隐带上了一丝与“清道夫”力量对抗后残留的、极淡的猩红印记?他微微蹙眉,将这股异样感压下。
“我们接下来……”刃将目前的困境和团队的悲观情绪简要说明。
林刻沉默了片刻,目光望向医疗舱的天花板,仿佛能穿透金属,看到外面那片规则的荒漠。
“我们犯了一个错误。”他缓缓开口,“我们之前把‘星网’看作是一个可以‘利用’的系统,就像使用一台复杂的机器。但经历了K-11,我感觉到……它可能更像一个……活着的生态系统。”
他看向刃和秦雪:“有生产者(信标产生稳定场),有消费者(可能存在的、利用信标网络的未知文明),有分解者(清道夫),甚至还有像‘虚空掠影’和‘活体尘埃’这样的……‘微生物’和‘分解残留物’。”
这个比喻让刃和秦雪都是一怔。
“在这个生态系统里,”林刻继续道,“我们这些‘变量’,就像是突然闯入的外来物种,或者……病毒。我们不被原有的食物链和生态位所容纳,所以会遭到整个系统的排斥和攻击。‘清道夫’,就是这套免疫系统里,专门负责清除我们这类‘异常’的……白细胞。”
这个认知,比单纯的“陷阱”更加令人心惊。这意味着他们的敌人,可能不是一个两个强大的个体,而是整个“星网”生态系统的排异反应!
“那我们……岂不是毫无希望?”秦雪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。
“不。”林刻摇了摇头,眼中那沉淀的光芒逐渐变得锐利,“生态系统并非铁板一块。有竞争,有共生,有寄生,甚至……有变异。”
他抬起手,指尖一缕暗沉色能量流转,那丝极淡的猩红印记若隐若现。
“我的力量,在与‘清道夫’对抗后,似乎……产生了一些变化。混沌变量,正在适应这种排异压力。”他感受着体内能量的细微变化,“‘清道夫’的力量代表着一种极致的、掠夺性的秩序。而我的混沌,或许能在这个过程中,找到与之共存,甚至……反向利用的方式。”
他看向刃:“我们不能再把‘星网’当成工具去‘使用’。我们必须学会如何作为一个‘外来物种’,在这个危险的生态系统中生存、隐藏、并寻找属于自己的‘生态位’。”
“比如?”刃追问。
“比如,寻找那些真正‘离线’的、被系统‘遗忘’的节点,那里可能没有‘清道夫’看守。”
“比如,研究‘清道夫’的行为模式和感知范围,学会更高级的‘潜行’和规避。”
“比如,尝试与系统中其他可能存在的、对‘清道夫’不满的‘物种’……建立联系?”
“甚至……”林刻的目光变得深邃,“尝试理解‘星网’的底层协议,不是去破解它,而是去……模仿它,让我们的‘变量’特征,看起来更像是系统‘允许’的某种‘正常变异’。”
思路被彻底打开了!从“利用者”转变为“生存者”,从“黑客”转变为懂得“伪装”和“共生”的“病毒”!
“我们需要信息。”刃立刻抓住了关键,“关于‘星网’生态的更多信息。关于‘清道夫’的详细信息。关于其他可能存在的‘物种’的信息。”
他们失去了信标K-7的坐标,但并非完全失去了方向。
林刻闭上眼睛,再次沟通胸口的“调节器”碎片。这一次,他不再试图连接某个特定信标,而是尝试感知碎片内部是否残留着更基础的、关于“星网”结构本身的、不依赖于特定节点的……背景信息。
碎片沉寂着,仿佛也在恢复。但林刻耐心地、一遍遍地用恢复的精神力去温养、去共鸣。
终于,在漫长的等待后,碎片传来了一段极其模糊、断断续续的、仿佛源自其制造之初的、最基础的星网架构信息:
【……星网基础拓扑……基于‘根源之海’(无律之域)稳定性状构建……】
【……核心节点(hub)……数量:7……状态:……未知……】
【……次级节点(Node)……功能分化:监视、中继、稳定、归档……】
【……警告:检测到未知协议覆写……部分节点功能变异……(指向‘清道夫’活动区域)……】
【……基础导航协议:可依据‘规则流向’及‘信息密度梯度’进行大致定位……】
信息依旧残缺,但却指明了新的可能性!
他们不需要依赖某个特定的信标!他们可以像古老的航海家依靠洋流和星辰一样,通过感知“无律之域”中规则的“流向”和信息的“密度梯度”,来进行粗略的导航!这能帮助他们避免闯入像K-11那样明显的陷阱区域,或许还能引导他们找到那些真正沉寂的、未被“清道夫”污染的“离线节点”!
希望,在彻底反思和调整策略后,以另一种形式重新燃起。
“劫后”的“余烬”并未熄灭,反而在吸取了教训后,燃烧得更加内敛、更加坚韧。
“星痕号”的幸存者们,将不再轻易相信任何看似美好的“节点”。
他们将作为宇宙生态中的“病毒”,学习隐藏,学习适应,学习在这片危机四伏的“星网”迷宫中,找到那条属于“变量”的、充满荆棘的生存之路。
下一次启航,他们将更加谨慎,更加智慧。
他们的目标,是找到一处真正安全的“离线之地”,作为他们在这片宏大而危险的生态系统中,第一个立足的“巢穴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