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里是贫民窟孩子唯一能接触到教育的地方,也是他们通往十八岁觉醒仪式的,唯一被官方认可的跳板。
虽然这教育的内容,无非是些最基础的识字,算数,以及大量灌输服从管理,为基地市奉献的思想课。
杨钦在距离校门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。
他抬头,望向那栋死气沉沉的水泥盒子,又越过它,望向围墙顶端那些代表着力量与秩序的冰冷炮管。
最后,他的目光落回自己沾满污泥的、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上。
还有五年。
他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,那空气里混杂着垃圾的腐臭,劣质燃料的烟味,围墙金属的冰冷铁锈味,以及一丝…极其微弱的,从围墙内飘来的、属于正常世界的干净食物的香气。
他眼中最后一点属于孩童的迷茫彻底消散,只剩下磐石般的坚定。
他紧了紧肩上的背包带,迈开脚步,朝着那栋灰暗的学校走去。
阿土默默地跟上,像一道沉默而坚定的影子。
垃圾堆里的挣扎求生,告一段落。
新的同样残酷的通往觉醒仪式的荆棘之路,就在眼前。
而杨钦知道,他两世为人的灵魂,早已为这场战斗,磨砺了十年。
第七区贫民窟基础技能学校,与其说是学校,不如说是一个稍大些,更坚固些的垃圾棚。
低矮的灰扑扑水泥房,窗户玻璃十块有八块是裂的,用木板或油腻的硬纸板潦草堵着。
唯一能证明它官方身份的,是门口那块锈迹斑斑,字迹模糊的铁牌。
空气里永远弥漫着垃圾堆的腐臭和劣质粉笔灰的味道。
教室里,光线昏暗。
几张缺胳膊少腿,桌面刻满涂鸦的旧课桌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。
墙壁斑驳,贴着几张早已褪色,卷边的《基地市公民守则》和《安全生产规范》内容多是强调服从,奉献和警惕副本威胁。
一个头发花白、穿着洗得发白旧制服的老教师,鼻梁上架着用胶布缠了又缠的眼镜,正用干涩的嗓音,毫无起伏地念着识字课本。
“……服从,就是听从上级的安排。奉献,就是为基地市的繁荣贡献力量……”
下面的学生,年龄参差不齐,大多眼神空洞,哈欠连天。
有人偷偷在桌下抠着指甲缝里的泥垢,有人用削尖的木棍在桌上刻字,还有几个半大孩子眼神飘忽,心思早就飞到了外面垃圾堆里可能出现的宝贝上。
对他们而言,来这里不过是应付差事,混到十八岁,然后去觉醒台碰碰运气,或者继续父辈在垃圾堆里刨食的命运。
只有角落里的杨钦,坐得笔直。
他面前摊开的,同样是一本破烂的,被无数人翻过的旧课本。
但他的眼睛,却像扫描仪一样,贪婪地捕捉着书页上的每一个字,每一个标点。老教师念服从,他脑子里转的是《基地市社会结构简析》里关于行政部权力运作的片段。
念奉献,他联想到的是教育部资源分配向精英阶层倾斜的潜规则。
他手里的炭笔在一张捡来的、相对光滑的包装纸背面飞快地划拉着,不是在抄写课文,而是在勾勒记忆中前世游戏里的战术走位图,或是记录下老教师偶尔提及的,关于某个低级副本怪物的只言片语。
他的课桌抽屉里,没有零食,没有玩具。
只有几块磨得异常光滑的鹅卵石,一小卷坚韧的合成纤维绳,还有一本用兽皮小心包裹的,从垃圾堆深处抢救出来的《基础格斗图谱》残页。
那图谱虽然粗糙,人物动作僵硬,但上面标注的发力点和要害部位,被他翻来覆去研究了无数遍,结合贫民窟的实战经验,一点点融入自己那套坤斗术之中。
课间休息的铃声一响,其他孩子一窝蜂地涌向外面唯一一块稍微平整点的空地打闹,或者溜去垃圾堆边缘碰运气。
杨钦却总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。
他会凑到老教师那张同样破旧的办公桌前,用最谦逊,最不起眼的姿态,问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。
“张老师,上次您说的腐烂坑道里那种怕光的地穴蠕虫,除了眼睛,它们肚皮底下那个发白的环带是不是更脆弱?”
“老师,书上说职业者需要精神意志凝练,贫民窟里有什么…嗯…能稍微锻炼这个的法子吗?比如…专注地盯着一个很小的东西看?”
“行政部发的救济粮成分表…老师您这儿还有旧的吗?我想看看…呃…学习一下成分分析?”
老教师张老头,起初对这个贫民窟里罕见的好学分子也是带着点疏离和审视。
但杨钦的问题总是切中要害,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务实和探究精神,而且态度无可挑剔。
久而久之,张老头那浑浊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。
贫民窟之中,能静下心来去学这些东西的孩子,可不多见了......
他有时会从抽屉里摸出几张更旧,更残破的报纸或油印资料丢给杨钦,上面可能记载着某个低阶副本的过时信息,或是某次官方通告里关于职业者待遇的只言片语。
有时,他也会在杨钦问完问题后,看着窗外高耸的围墙,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,沙哑地叹一句:“小子,这墙…外面是吃人的怪物,里面…也未必是天堂。好自为之吧。”
杨钦每次都郑重地点头,将那些残破的信息和模糊的告诫,像收集珍宝一样,深深烙进脑海里。
他知道,张老头能给的,是这所学校,乃至整个贫民窟里,最接近真实世界的一扇窄窗。
放学后,学校那点可怜的知识营养远不能满足他。
真正的课堂在垃圾堆深处,在废弃的排水渠旁,在独眼老猎人油腻的案板前。
他会利用学到的,最基础的物理知识,改进他的投石索杠杆结构,追求更远的射程和更刁钻的角度。
他对照着《基础格斗图谱》上的图示,在无人处一遍遍练习闪避,翻滚和针对关节的擒锁技巧,汗水浸透了他那件单薄的破衣服。
他将从张老头那里得来的,关于某种副本怪物弱点的模糊描述,与自己观察贫民窟里类似习性的变异生物联系起来,思考着可能的应对策略。
阿土成了他沉默的助手和观察哨。
当杨钦沉浸在训练中时,阿土会像个小哨兵,蹲在不远处的垃圾堆高处,警惕地扫视着四周。
发现有人靠近,或者混混身影,他会发出几声模仿野鸟的,特定的咕咕声。
杨钦便会立刻停下动作,收起武器,瞬间恢复成那个在垃圾堆里翻找东西的普通贫民窟少年。
偶尔,杨钦也会用自己狩猎或采集来的收获,从张老头或老猎人那里,换来几页更珍贵的资料。
有某本被淘汰的《副本生物图鉴》的散页,上面画着狰狞的怪物和标注着弱点火,畏寒之类的模糊信息。
也可能是一张基地市内城区某个学院的招生简章残角,上面印着衣着光鲜的学生和先进的训练设备图片。
这些图片被他小心地贴在三角窝棚最里面的木板上,成了他在寒冷和饥饿中,凝视最久的风景。
夜晚,在三角窝棚里那点微弱油灯的光晕下,杨钦的世界才真正展开。
他如饥似渴地阅读着白天收集来的一切信息,炭笔在废纸上飞快地写写画画,将零碎的知识点串联分析,推演。
他将贫民窟的生存经验,前世游戏里的战术意识,以及书本上有限的理论知识,像锻造武器一样,反复捶打,试图熔炼出属于他自己的,通往觉醒之路的基石。
他很少说话,在同学眼中是个孤僻的怪胎。
但在沉默之下,是比垃圾堆下的暗流更汹涌的思考和准备。
基础技能学校的几年,对杨钦而言,不是按部就班的学习,而是一场在信息荒漠和生存绝境中,争分夺秒的掠夺与武装。
他榨干了这所贫民窟学校所能提供的最后一滴养分,用超越年龄的坚韧和智慧,为自己铺就了一条通往高墙之外那座名为第一高中的荆棘之路。
每一步,都浸透着垃圾堆的污秽与生存的冰冷算计,也闪烁着杨钦灵魂深处不屈的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