纯白。极致的、吞噬一切的纯白。
没有方向,没有时间,没有实体。陈佑霖感觉自己融化在这片无垠的“无”之中,意识如同漂浮的尘埃。唯有那只被青铜能量重塑的右臂,传来冰冷的、锚定般的质感,以及掌心深处那枚青铜独眼印记微弱却清晰的搏动——那是他与归墟之种最后的连接点,是他“存在”的唯一证明。
仿佛过了永恒,又仿佛只是刹那。
纯白的底色上,骤然晕染开一丝… 绿。
起初是极淡的,如同宣纸上滴落的墨,随即迅速蔓延、加深、扩散!浓稠得化不开的碧绿光芒取代了纯白,汹涌地灌入陈佑霖的感知!这绿意并非生命的柔和,而是带着一种粘稠的、沉重的、近乎凝固的质感,如同亿万片古老森林的汁液浓缩在了一起,散发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… 草木腥气与腐败甜香的混合气味。
重力感猛地回归!
砰!
陈佑霖重重摔落在地。触感并非泥土的松软或岩石的坚硬,而是某种覆盖着厚厚、潮湿、弹性物质的地面。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,带着强烈的吸湿性。他挣扎着睁开被粘稠绿光刺痛的眼睛。
视野被彻底占据。
天空是凝固的、流淌的碧绿色。没有日月星辰,只有一片巨大无垠、缓慢旋转的翡翠色漩涡,散发出恒定不变的、粘稠的幽绿光芒,如同巨大的、死去的翡翠之眼。光芒穿透极高处飘荡的、同样呈现半凝固碧绿色的稀薄“云层”,将整个世界染成一片诡异的、没有阴影的死绿。
他摔在一片巨大的… 叶片上。
叶片呈椭圆形,边缘带着锯齿,质地如同凝固的绿色琉璃,光滑中带着冰冷的弹性。它只是这片“森林”中无以计数叶片中的一片。目光所及,是难以想象的植物的世界——但绝非陈佑霖认知中的任何森林。
无数巨大到超乎想象的植物躯干拔地而起,直刺那翡翠色的苍穹。它们的“树干”并非木质,而是呈现出一种半凝固的、类似绿色玉石与生物角质层混合的质感,表面覆盖着厚厚的、不断缓慢分泌粘稠绿色液体的苔藓层。粗壮的藤蔓并非攀援,而是如同巨蟒般相互绞缠、融合,构成支撑整个森林的骨架网络,直径超过十米的比比皆是。巨大的蕨类叶片层层叠叠,最小的也有房屋大小,边缘锋利如刀,表面流淌着粘稠的绿光,如同无数凝固的翡翠刀刃悬在头顶。
空气是粘稠的,每一次呼吸都沉重无比,带着浓烈的草木腥气和一种深入骨髓的、腐败的甜腻。这种甜腻并非花香,更像是庞大的有机质在永恒潮湿中缓慢腐烂散发的气息。寂静。绝对的、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。没有鸟鸣,没有虫嘶,没有风声。只有脚下巨大叶片因他身体重量而产生的、极其细微的、如同凝胶被挤压的咯吱声。
陈佑霖艰难地坐起身。身体的剧痛消失了,被一种冰冷的麻木取代。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——从指尖到肩部,已经完全化为一种非金非玉、流淌着玄奥纯净青光纹路的青铜结构,冰冷而坚硬,散发着与这片腐败森林格格不入的、微弱却清晰的神圣气息。手中的青铜匣残骸已彻底消失,完全融入了这青铜臂膀之中,掌心那枚睁开的青铜独眼印记,如同嵌入血肉的冰冷宝石,正对着这片凝固的翡翠世界缓缓搏动。
嗡…
就在这时,一股极其微弱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排斥感,如同冰冷的针,刺入陈佑霖的意识。这股排斥感并非指向他本身,而是源于他那只冰冷的青铜手臂!仿佛这片凝固的翡翠森林,对这异物本能地感到厌恶与驱逐!
他下意识地握紧(或者说,青铜手指关节摩擦发出细微的金属声)那只冰冷的右拳。掌心独眼印记微微一热。
就在这一瞬间——
哗啦啦啦——!!!
死寂被骤然打破!
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巨石!周围那些凝固的、流淌着粘稠绿光的巨大植物,仿佛被他的动作彻底惊醒!
距离他最近的一株形如巨型猪笼草、足有三层楼高的植物,其顶部伞状的捕虫盖猛地掀开!内部并非消化液,而是密密麻麻、如同绿色蛆虫般蠕动、纠缠、覆盖着粘液的… 藤蔓触须!触须顶端骤然裂开,露出布满细小利齿的口器,喷射出数十道带着强烈麻痹毒素和腐蚀性的绿色粘液,如同箭雨般朝着陈佑霖激射而来!
同时,头顶层层叠叠的巨大蕨类叶片边缘,那些锋利的锯齿骤然亮起高频震荡的惨绿光芒!如同亿万把高速旋转的链锯!随着叶片无声而迅猛地合拢、切割,无数道带着刺耳音爆的惨绿风刃,如同绞肉机的刀网,朝着下方笼罩而下!
地面也在蠕动!覆盖着厚厚粘液的“地面”突然隆起,数条覆盖着坚硬绿色甲壳、如同巨型蜈蚣般的植物根须破土而出,布满吸盘的扁平头部张开菊花状的口器,朝着陈佑霖的脚踝狠狠噬咬而来!
致命的陷阱!这看似凝固的森林,本身就是一头伪装成环境的、极度排外的恐怖活物!陈佑霖的青铜手臂,如同滴入滚油的水滴,瞬间引爆了它沉寂的杀机!
生死的本能压倒了震惊!陈佑霖甚至没有思考的时间!在他脑中闪过“躲避”念头的刹那,那只冰冷的青铜右臂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!
嗡!
掌心那枚睁开的青铜独眼骤然爆发出纯净的青光!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瞬间充斥右臂!他甚至没有做出挥拳的动作,那只青铜手臂就自发地、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,猛地朝着斜上方轰出!
轰!!!
一道凝聚到极致的纯净青铜冲击波,如同无形的重锤,狠狠砸在当头罩下的惨绿风刃网上!没有剧烈的爆炸,只有一种空间被强行凝固的诡异感!那些高频震荡、锋利无匹的风刃,在接触到青铜冲击波的瞬间,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昆虫,瞬间停滞、僵直!连带它们依附的巨大蕨类叶片,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!
噗噗噗!
几乎同时,那些喷射而来的麻痹毒素粘液雨,撞在陈佑霖身前骤然浮现的一层薄薄、近乎透明的青铜色能量光晕上,如同撞上无形的墙壁,瞬间炸开,冒着青烟滑落!
而脚下噬咬而来的根须蜈蚣,在距离陈佑霖的脚踝不足一寸时,仿佛被无形的恐惧击中!布满吸盘的头部猛地僵直,口器发出刺耳的嘶嘶声,竟如同触电般飞速缩回了粘腻的地面之下!
一招!仅仅是右臂本能的防御反应,就瓦解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致命杀机!
陈佑霖喘着粗气,心脏狂跳,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那只散发着微弱青光的青铜手臂。冰冷的力量感在臂膀中流淌,仿佛蕴含着足以撼动这片森林的伟力。然而,这种力量并非完全受他控制,更像是一种寄生于他身体的、拥有自主防御意识的机械本能。
“呜…呜…”
一个极其微弱、如同风吹过空洞树洞的悲鸣声,在短暂的死寂后,从四面八方响起。不是攻击,而是… 恐惧与哀伤。
陈佑霖猛地抬头。
凝固的翡翠森林并未再次发动攻击。那些巨大植物的“动作”停止了。但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。
那些巨大如同翡翠琉璃的叶片表面,那些覆盖着粘稠绿苔的树干上,那些盘绕绞缠的藤蔓间隙… 无数个小小的、半透明的绿色光点,如同萤火虫般缓缓亮起。
起初是稀疏的几个,很快便蔓延开来,数以万计、百万计!密密麻麻,如同绿色的星河倒悬在这诡异的森林之中。
每一个光点内部,都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微小、模糊扭曲的轮廓。有的像是蜷缩的人形,有的如同挣扎的兽类,还有一些根本无法形容的怪异形态。它们没有实体,更像是一段被强行投射出来的、饱含痛苦与恐惧的意识碎片。
悲鸣声就是从这亿万光点中汇聚而成!它们如同受惊的羊群,在陈佑霖那只散发着纯青光芒的青铜手臂前瑟瑟发抖,发出无声的哭泣和哀鸣。恐惧的对象,正是他这只蕴含着归墟之力的手臂!
“你们…” 陈佑霖下意识地开口,声音在粘稠的空气中显得异常干涩。
他的声音似乎惊动了这些意识光点。一部分光点如同受惊的鱼群般猛地向后退缩,引起一阵恐惧的涟漪。但紧接着,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。
在他正前方,一株最为粗壮、表面覆盖着厚厚粘稠绿苔、如同古树化石般的巨大树干上,那些绿色的意识光点开始缓慢地汇聚、融合。
光点越来越多,如同溪流汇入湖泊。渐渐地,一个更加清晰、也更加庞大的半透明绿色光影在树干表面浮现出来。
光影的形态介乎人形与树形之间。依稀能辨认出模糊的头部、躯干和类似根须纠缠的下肢。它没有五官,只有一片不断流动的、代表面部的绿色光晕。光影高达数米,散发着一种古老、沉重、带着无尽悲伤的意念波动。
它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向着陈佑霖的方向,弯下了那模糊的、由纯粹绿色光流构成的上半身。这个动作充满了难以言喻的… 敬畏与… 乞求?
一个宏大、悠远、仿佛由整片森林的意识共同编织的意念,带着深沉的悲悯与恐惧,直接烙印在陈佑霖的脑海深处:
“载…舟…者…”
请不要…再…点燃…森…林…
我们…只是…残骸…
只想…安静…腐烂…”
“载舟者?”陈佑霖心中剧震。这个称呼… 与归墟之种联系在了一起!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那只冰冷的青铜手臂。掌心那只睁开的独眼,正平静地注视着眼前巨大的绿色光影,散发着纯净而冰冷的青光。
“你们是谁?这里是什么地方?”陈佑霖尝试用意识沟通。
绿色光影的头部光晕剧烈地波动着,仿佛在承受巨大的痛苦。周围的亿万意识光点发出更密集、更凄凉的悲鸣。庞大的意念断断续续传来,带着一种时间错乱的破碎感:
“森…骸…界…”
被…摇篮…剪断的…枝条…
时间…凝固…的…伤口…
灵魂…腐烂…的…囚笼…”
我们…是…无法…归于…泥土…的…根…
载舟者…您…的…火焰…会…彻底…灼尽…我们…最后的…形体…”
森骸界?被剪断的枝条?凝固的时间囚笼?陈佑霖看着这片凝固的翡翠森林,看着那无边无际、散发着恐惧与悲苦的绿色意识光点,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。这哪里是什么生机盎然的世界?这分明是一个庞大的、活着的、亿万生灵意识被永恒禁锢的… 巨型坟墓!是被“编舟者”系统裁剪掉的、某个时间线宇宙毁灭后的凝固残骸!这些意识光点,就是那个宇宙最后残存的、无法安息的亡魂!
而他这只蕴含着归墟之力的手臂,对这些亡魂而言,是比这片凝固森林本身更可怕的存在!归墟的力量能净化亡者之河,同样也能彻底湮灭这些依附于物质残骸苟延残喘的破碎意识!
“我…不是来毁灭这里的…”陈佑霖用意念回应,试图安抚那股汹涌的恐惧。他缓缓抬起左手(那只还属于人类的左手),掌心向外,做出一个尽可能没有威胁的动作。
巨大的绿色光影似乎读懂了这肢体语言,巨大的悲伤意念稍稍平复。但它传递过来的信息却更加绝望:
“载舟者…您的…路…不在这里…”
森林…的…心脏…深处…有…离开的…涟漪…”
但…那里…沉睡着…啃噬…残骸的…根…”
它…憎恨…一切…活物…包括…您的…光…”
啃噬残骸的根?陈佑霖心中一凛。离开的涟漪必然是指通往其他时空的通道。但守护通道的,是某种盘踞在这片死亡森林核心的、更加恐怖的存在?
“它在哪?”陈佑霖追问。掌心青铜独眼的搏动似乎加快了一丝。
巨大的绿色光影缓缓抬起一只由光流构成的手臂(或者说根须),指向森林的深处——那个方向,翡翠色的天空更加粘稠凝固,巨大植物的形态也变得更加扭曲怪异,空气中弥漫的腐败甜腻气味浓郁到令人作呕。光影传递的意念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:
“沿着…凝固的…翡翠…血脉…下行…”
在…所有…根系的…腐烂…源头…”
小心…祂的…饥饿…”
祂…是…森骸界…最后的…活物…也是…永恒的…癌…”
光影传递完信息,庞大的躯体开始变得不稳定,组成它的无数绿色光点开始加速闪烁、离散。它似乎耗费了巨大的力量才完成这次显形与沟通。
“您…若…离开…请…熄灭…您的…光…”
否则…惊醒祂…我们都将…归于…彻底的…虚无…”
这是…最后的…乞求…”
巨大的光影在离散前的最后一刻,再次向着陈佑霖深深弯下了那模糊的躯体。然后,如同崩塌的沙塔,亿万绿色光点轰然溃散,重新融入周围的树干、叶片与藤蔓之中。森林再次陷入一片死寂,只有粘稠的绿光依旧流淌,亿万微弱的意识光点隐藏其中,散发着无声的恐惧与哀伤。
陈佑霖站在原地,冰冷的青铜右臂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光芒,与这片凝固翡翠森林的幽绿死光形成鲜明、对立的分界。森林深处,那未知的“啃噬之根”如同潜伏的巨兽。熄灭光芒?熄灭这唯一的指引和护身符?
他低头,看着青铜掌心那只冰冷睁开的独眼。独眼深处,仿佛倒映着那翡翠漩涡天空下,一条由凝固植物构成的、通往腐烂源头的不归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