凝滞。
时间与空间被冻结的绝对领域。巨大的垂直通道内,惨白的灯光凝固在冰冷的空气中,尘埃悬浮如永恒的标本。那贯穿天地的暗红血肉脐带,连同它表面搏动的血管、分泌的粘液、裂开的褶皱以及其中密密麻麻的惨白颗粒,都如同被投入了亿万载的寒冰琥珀,维持着前一秒的狰狞姿态,却失去了所有活性的脉动。无数延伸向黑暗虚空的分支管道,僵硬地定格在贪婪汲取的姿态。
平台下方,那由无数巨大培育舱构成的、令人作呕的“生物森林”更是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。沸腾的淡绿营养液化为静止的翡翠镜面,浸泡其中的扭曲胚胎与幼体保持着千奇百怪的惊愕姿态,亿万只充满恶意的眼睛空洞地凝固着,混乱的精神风暴被彻底掐灭,只留下一种令人心悸的、真空般的寂静。
唯有平台中央,那巨大的透明容器内,纯净的淡蓝光液依旧遵循着某种缓慢的韵律轻轻流淌。那个小小的、散发着玉石光泽的婴儿,已沉入光液深处,蜷缩着,陷入无意识的沉睡。他\/她眉心的那点纯粹光芒,如同星辰的呼吸,极其微弱却顽强地明灭着,是这片绝对凝滞中唯一能感知到的、属于“生命”的律动。
周深的光雾躯体在平台边缘艰难地重新凝聚。意识核心如同被重锤反复敲打过,充满了撕裂般的痛楚与嗡鸣。他“看”着这被冻结的恐怖深渊,目光最终落回容器内沉睡的婴儿身上。劫后余生的余悸尚未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震撼与难以言喻的沉重。
那一会改写规则的轻描淡写…这婴儿体内蕴含的力量,已经超出了他对“生命”乃至“力量”本身的认知极限。
“秦昭?”周深在意识深处呼唤,带着担忧。刚才那亿万意识的冲击风暴,对秦昭脆弱的残响来说几乎是毁灭性的。
“碎片还在”秦昭的意念传来,比风中蛛丝还要脆弱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、近乎透明的澄澈感,仿佛被那纯净涟漪涤荡过一般,“他\/她那一瞬的力量抚平了很多污染,但很短暂,这里快醒了…”
快醒了!周深的心猛地一紧。凝滞只是暂时的!是婴儿那源自本能的、无意识爆发带来的片刻喘息!一旦凝滞解除,这被激怒的腐化深渊,将以百倍千倍的疯狂反扑!他们必须在这短暂的真空期内找到离开的路,或者唤醒婴儿!
他的目光扫过平台。除了连接螺旋回廊的入口,平台似乎完全独立,被无底的黑暗虚空环绕。下方是血肉脐带扎根的深渊,上方是垂直通道的幽暗。唯一的线索,是婴儿沉睡的容器本身,以及容器外壁上那几条被冻结的、粗壮如巨蟒的暗红肉质管道。
这些管道…连接着下方深渊,或许也连接着这个庞大孵化场的某些核心区域?甚至是出路?
“管道…”周深的意念带着决断,“它们连接深处或许是离开的路…”
“危险…”秦昭虚弱地回应,“但别无选择…”
周深驱动残存的光雾,飘向其中一条距离他最近、被冻结的巨大肉质管道。这条管道直径接近两米,表面覆盖着凝固的深紫色粘液,粗大的血管如同盘结的树根般凸起,此刻都僵硬着。他小心翼翼地凝聚出一丝星辉能量,如同探针,轻轻触碰那冰冷粘稠的管壁。
嗡…
就在星辉能量接触的瞬间,一股微弱却清晰的信息流,如同被封存的记忆碎片,顺着能量探针,猛地涌入周深的意识!
不是声音,不是画面。而是一种更直接的感官体验的碎片!
冰冷:一种深入骨髓、冻结灵魂的寒冷,并非温度的缺失,而是空间本身的死寂。
粘稠:仿佛置身于粘稠的、散发着甜腻腥臭的糖浆海洋,每一次移动都无比艰难。
挤压:四面八方传来无法抗拒的巨大压力,如同被埋藏在万吨淤泥之下。
微光:视野的尽头,一点极其遥远、却无比纯净的淡蓝微光在顽强闪烁,散发着微弱的温暖与呼唤。
这感觉与周深最初在宇宙坟场中感知到的、引导他们前来的“摇篮深处”的呼唤何其相似!但这碎片传递出的,却是被包裹、被挤压、被冰冷粘稠物质隔绝的窒息感!
“他\/她最初的感觉…”秦昭的意念带着一丝明悟,“被困在这里很久很久,那些管子在输送也在隔绝外面的光…”
周深瞬间明白了。这些管道,不仅是输送污浊“养分”的通道,更像是一个巨大的、活体的囚笼!它们将这纯净的生命核心包裹、缠绕,隔绝了他\/她与外界宇宙的联系,将他\/她困在这片腐化的深渊最底层!婴儿感知到的“摇篮深处”的纯净呼唤,并非来自外界,而是源于他\/她自身!是他\/她在无尽的隔绝与污染中,对自身本源力量的微弱感应!
“他\/她一直在呼唤自己?”周深的意念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悯。
“是…”秦昭确认道,“也在呼唤,能听到呼唤的存在,比如我们…”
就在这时,周深通过能量探针连接的这条巨大管道,其深处,极其遥远的地方,传来一丝极其微弱、几乎无法察觉的搏动感!
如同被冰封的心脏,在绝对零度的边缘,极其艰难地、缓慢地跳动了一下!
紧接着,是第二下,第三下…
搏动感极其微弱,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、缓慢复苏的沉重!管壁上那些冻结的深紫色粘液,似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、融化的迹象!
“凝滞在消退!”秦昭的意念带着紧迫的警报,“快!”
没有时间犹豫了!周深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婴儿沉睡的容器。唤醒婴儿或许是最直接的办法,但秦昭的状态和婴儿的虚弱都表明这几乎不可能。唯一的生机,就在这些管道深处!必须深入这污浊的囚笼,找到可能的出口!
他猛地将光雾躯体压缩、凝聚,化作一道极其凝练的、闪烁着微弱星辉的光束,毫不犹豫地朝着那条刚刚传来微弱搏动的巨大肉质管道口——一头扎了进去!
噗!
一种难以形容的粘滞感瞬间包裹了全身!仿佛撞入了一堵由冰冷、粘稠的糖浆构成的墙壁。凝固的深紫色粘液在光雾的冲击下向内凹陷,但随即又带着强大的阻力回弹挤压!周深感觉自己像一颗被射入凝胶的子弹,速度骤降!
管道内部的空间比想象中更宽阔,但四周管壁并非光滑,而是布满了粗大的、搏动着的血管网络(此刻正在缓慢复苏)和不断分泌粘液的肉质褶皱。粘稠的深紫色液体充满了管腔,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甜腻腥臭。
更可怕的是,当周深的光雾躯体进入管道,扰动这粘稠的介质时,他清晰地“感觉”到,管壁深处,那些被冻结的、密密麻麻的惨白色颗粒物似乎被惊动了!
无数细微的、带着贪婪与恶意的意识碎片,如同沉睡的跳蚤被惊醒,开始从管壁深处渗透出来!它们没有具体的形态,只是纯粹的精神污染源,如同亿万根冰冷的、带着倒刺的细丝,试图缠绕、刺入周深的光雾躯体,吮吸他残存的星辉能量!
“呃!”周深闷哼一声,光雾剧烈闪烁。这些精神细丝的污染性极强,每一次触碰都带来灵魂被玷污般的刺痛与虚弱感。他立刻全力催动意识核心的星云纹路,幽蓝、暗紫、深红的光芒在光雾内流转,形成一层薄薄的净化力场,艰难地将那些试图侵入的污染细丝灼烧、弹开。
滋滋的湮灭声在粘稠的管道内细微地响起。周深如同在污浊泥沼中艰难跋涉的萤火,抵抗着无处不在的污染,拼命地向着管道深处、那微弱搏动传来的方向前进。管壁的搏动感越来越清晰,粘稠液体的阻力似乎也在随着复苏而缓慢减小,但这意味着凝滞的消退也在加速!他必须赶在整条管道彻底活过来之前,找到可能的通路!
管道并非笔直,而是曲折向下,如同巨兽的肠道。不知深入了多久,前方管道的管壁似乎发生了变化。不再是单一的肉质结构,而是出现了金属的质感!
那是一块嵌入肉质管壁的巨大暗灰色金属闸门!闸门呈现出完美的圆形,直径与管道相仿,表面蚀刻着与之前入口处金属面板类似的、极其复杂的多重嵌套几何符号。此刻,闸门紧闭着,缝隙处被厚厚的深紫色粘液和蠕动的肉质组织牢牢封死,但闸门本身的材质在星辉的微光下,依旧闪烁着冰冷而秩序的光泽。
更重要的是,周深意识深处那微弱的共鸣,在靠近这道闸门时,变得清晰了一丝!那点纯净的淡蓝微光的源头,似乎就在这闸门之后!
“通路!”周深精神一振。这闸门,很可能连接着另一个区域!
他立刻凝聚起残存的星辉之力,化作一道尖锐的光束,狠狠刺向闸门缝隙处封堵的肉质组织和粘液!
嗤——!
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油脂,刺耳的灼烧声伴随着浓烈的焦臭味响起!粘液和肉质组织在星辉的灼烧下迅速碳化、萎缩!然而,这些组织如同拥有生命般,被灼烧掉一层,立刻有更多蠕动的、分泌着新鲜粘液的肉质从管壁深处涌出,试图重新填补缝隙!同时,整个管道似乎被彻底激怒!
呜——!
一声低沉、粘腻、充满了被侵犯暴怒的嘶鸣,直接在管道内部的粘稠液体中震荡开来!不再是意识层面的咆哮,而是物质性的、充满了恶意的声音!伴随着嘶鸣,整个管道猛地收缩了一下!
如同巨兽的肠道开始蠕动!
粘稠的深紫色液体瞬间变成了狂暴的旋涡!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!管壁上那些搏动的血管如同苏醒的巨蟒,疯狂地输送着污浊的、闪烁着油腻磷光的能量流,让整条管道散发出暗红的光芒!那些惨白色的精神污染颗粒更是如同被投入沸水的米粒,疯狂地跳动、增殖,释放出更加密集、更加尖锐的精神污染细丝,如同亿万根毒针,疯狂地刺向周深的光雾!
“啊!”周深发出一声痛吼!光雾在狂暴的挤压和疯狂的污染穿刺下剧烈震荡、泯灭!意识核心如同被亿万只毒虫啃噬,剧痛几乎让他瞬间崩溃!凝聚的星辉光束瞬间溃散!
更可怕的是,随着管道的收缩蠕动,一股强大的、无法抗拒的吸力从管道更深处传来,裹挟着粘稠的液体和无数污染细丝,如同一个巨大的排污口,要将周深这粒“杂质”彻底吞噬、溶解!
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他。力量耗尽,前路被封,后路断绝…难道要葬身于这污浊的巨兽肠道之中?
就在光雾即将被彻底撕碎、意识即将被污染洪流吞没的刹那——
嗡!
一道极其柔和、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淡蓝光晕,如同穿透浓雾的月光,毫无征兆地、轻柔地笼罩了周深那濒临溃散的光雾躯体!
这光晕并非来自外部管道,而是穿透了那紧闭的暗灰色金属闸门!
光晕所及之处,狂暴挤压的管道壁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撑开,粘稠液体的旋涡瞬间平息,那些疯狂穿刺的精神污染细丝更是如同遇到克星,发出无声的尖叫,瞬间消融、湮灭!
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温暖瞬间包裹了周深,如同回到了最安全的港湾,抚平了他所有的剧痛与混乱。残存的星辉在这光晕的滋养下,竟然奇迹般地稳定下来,甚至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活力。
周深震惊地“看”向闸门。淡蓝光晕正是从闸门中央那些复杂的几何符号缝隙中渗透出来。而在那光晕的中心,一个极其模糊、却无比清晰的女性虚影,正静静地悬浮在闸门之后!
那虚影由纯净的淡蓝光芒构成,轮廓朦胧,看不清具体的面容,唯有一双眼睛——如同婴儿星瞳的微缩投影,同样蕴含着旋转的幽蓝、暗紫、深红星云!这双眼睛穿透了闸门,穿透了污浊,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、难以言喻的悲伤,以及一丝期待,静静地注视着周深。
一个空灵、温和、却带着无尽岁月沉淀感的意念,直接在周深的意识深处响起,并非语言,却清晰无比地传达着含义:
“穿过这道门,旅者。时间不多了,摇篮的‘心跳’即将重启。带着‘种子’,到我这里来。最后的碎片,在等待拼合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那紧闭的暗灰色金属闸门中央,复杂的几何符号骤然亮起纯净的蓝光!厚重的闸门无声无息地,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!
缝隙之后,不再是污浊的血肉管道,而是一片流动的、纯净的淡蓝色光之甬道!柔和的光芒驱散了所有污秽与黑暗,散发出令人心安的力量。
而闸门后,那个散发着淡蓝光晕的女性虚影,在门开启的瞬间,如同完成了使命,缓缓消散,融入了甬道深处流淌的光芒之中,只留下那双蕴含着星云的眼眸印记,在周深的意识中久久不散。
管道深处,那代表着整个孵化场核心的搏动声,如同苏醒的远古巨鼓,沉重而缓慢地——越来越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