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时分,阳城西北,跟花鸟市场在同一条道上,但在更西边的东灵商贸……
看着在他身前跪伏于地的便宜徒弟,灵机道人似笑非笑地说:“听说你今天投了个大单?”
谢珏脸色不变,点头答道:“不知师傅是否记得,我在前些天曾说过,经由阿一介绍,我认识了阳城白家的一位小少爷。”
灵机道人点头,用手指在旁边的桌子上轻轻敲击几下,问道:“这个我记得,但……你今天玩的又是什么把戏?”
几十亿……当他从门主那听到这事的时候,整个人都愣住了。
要知道,哪怕他自诩身家不菲,但就算他现在把他所有的身家都加一块,怕是也拿不出这么多的钱。
除非……
把他这副老骨头和这一百多年的用度都算上,那可能也才堪堪齐平。
而眼前这小子……
“该说人不可貌相吗!如果有人告诉我,我都不知道我的好徒儿竟然有这等本事!五十亿……呵呵。”灵机道人冷笑一声,眼睛微微眯起。
不过,虽然愤怒,但如果说动手,他此刻却是不敢。
五十亿的单子,这已经到要受‘天网’监管的额度,他要是敢动手,说不定明天就会被锁定……
“……”
他只是偶尔踩线,不是真想跑灵狱里蹲个百八十年。
当然,如果换个不受‘天网’监管额度,那事情就……
谢珏心里一松,只要这老头没有一见面就动手,那事情就没到最糟糕的那一步。
“师傅容禀。”黑皮少年垂目叩首。
灵机道人打量便宜徒弟几秒,才冷哼一声:“说。”
谢珏直起上身,垂首把早先准备好的说辞说了出来……
最后,他补充道:“并非徒儿不愿告知师傅,而是阿元给徒儿下了禁制,在事成之前,徒儿无法对他人吐露半字。”
捋长须捋到一半便僵住的灵机道人:“……”
过了半晌,他才咬着牙问:“你是说,盗门那群糟心的玩意竟然给那位赔了一百亿?!”
谢珏点头,然后又摇头:“钱是一百亿,但我听阿一说,盗门的人好像还赔了其他更贵的东西,但具体是什么……徒儿就不知道了。”
灵机道人再度陷入沉默。
关于盗门在南边那位的面前吃瘪这事,他倒是从天机门的情报网中有所了解。不过,他实在没想到那场他以为的小冲突,竟然会涉及到这般大的金额。
一百亿都不够,还有更贵的东西……
这样的赔款,就算是盗门这个传承快千年,平日也算是‘生财有道’的门派,怕是也会伤筋动骨。
想到这,灵机道人突然有点幸灾乐祸。
虽然盗门坏他好事,但……呵!
也不知道那个整天扯着个脸假笑的家伙,现在还能不能笑得出来。
可……
“也就是说,那位现在不差钱了?”灵机捏着眉心问道。
谢珏犹豫两秒,摇头道:“徒儿不知。”
灵机道人瞥了他一眼,再度冷哼,语气不善地说:“看来我的眼光还是不错,年纪轻轻就能在这样的一个大单里掺和一脚。”
想到自己花费近十年的时间谋划,到头来却还是付诸东流,灵机道人不由悲从中来,随后再度怒火中烧,用手在桌上一拍,咬着牙诘问:“虽然有盗门从中作梗,但你为何不在最初禀告于我!”
谢珏脸色不变,叩首后解释道:“此事最初是阿一牵的线,他在听说我们门中有无息投资他人的习惯后,便与我说他的朋友有这方面的需要,然后向我介绍了他的朋友,也就是他的前同桌,同时也是白家的那位众所周知的废柴小少爷。”
说着,谢珏突然感觉有点心虚,不过在自家便宜师傅面前,他也不敢表露出来,而是只能冷静地继续说道:“最初的时候,我以为只是普通的投资,想着看在阿一的面上,给他那朋友投个百八十万,权当哄他开心……”
说完他为什么不动用门内资金,也没有事先知会天机门的缘由,谢珏才继续为自己辩护:“原本阿元也没有在这里头掺和一脚的意思,只是没想到盗门那边竟然冷不丁地给他赔了一大笔钱……”
灵机道人:“……所以你的意思是,这一切都源自机缘巧合?”
说到最后,灵机道人依然还是有些咬牙切齿。那可是他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抢来的机会,然后又用了近十年的时间来铺垫……
谢珏不敢争辩,只是微微点头。
灵机道人握紧拳头,闭目,又来了数个深呼吸,才睁眼,冷笑道:“那你告诉我,为什么你身上的因果线突然变得飘忽不定,有时还有隐没的迹象?”
最开始,他还以为是这小子出了什么变故!但下一秒,他还没来得及换个法子,就等来了掌门质询。
谢珏愣了半晌,才……
“哈啊?”
灵机道人微微皱眉,随后用他那只自打进来后,便一直都拢在八卦袍中的右手掐算起来。
片刻之后,感觉右手手指竟然开始打结的灵机道人一顿,接着嘴角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抽,强自镇定地在心中安慰起自己:‘没事,就阳城那乱成一团的因果,怕是司命大神来,也捋不清其中……’
不过,安慰归安慰,灵机道人心里依旧还是有点慌。同时,他又忍不住对还跪地板上的那便宜徒弟报以侧目。
——这小子究竟是真抱上了大腿,还是惹上了什么滔天大祸?
如果是大腿,那他也只是艳羡,毕竟现在的大腿可不好找,有时候找着了,也是鬼精鬼精的,条件多得要死不说,有时候到最后他说不得还要赔上点本钱;但如果是滔天大祸……那他这个当便宜师傅的……
现在不是流行一种说法吗!
——被灭门的时候,连鸡蛋都要被摇匀啰。
灵机道人:“……”
当然,他知道那是一句玩笑,而且在现在这个时代,在人、神、阴曹三方以维稳为主的约束下,国内很少发生那样离谱的事。
所以……
灵机道人撩起袍袖,把手指打结的右手在便宜徒弟面前晃了晃,问道:“你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东西?抑或者是……得到某个大人物的青眼?”
如果是前者,那他说不得要想办法跟这小子划清界限,免得受到池鱼之殃;但若是后者……那一个能蒙蔽天机、混淆因果的‘人’,绝对是一位大佬,而这种人物……只要能从指缝中漏下一点残渣,说不得就能让他更进一步。
谢珏先是微愣,等他注意到灵机道人那打结的手指后,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!
尽管他不是天机门的正式弟子,但掐算时被反噬是什么样子,他却没少听他那位便宜师姐提及。
可……
这怎么可能?!
不过,心惊归心惊,但谢珏还是强压着心里的纷乱,让面上保持一脸茫然的模样,表情呆呆地摇头:“弟子……不知。”
灵机道人盯着他看了半晌,脸上突然恢复平静,对他摆手:“知道了,你下去吧。”
谢珏愣了数秒,才反应过来,连忙叩首,强压着心中的那一丝慌乱,恭敬地对着灵机道人拱手作揖,随后保持身躯微弯姿势,缓缓从此房间中退出。
等便宜徒弟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,灵机上人才一边催动法力为打结的右手疗伤,一边用左手捋着胡子轻声道:“听这小子方才的称呼……想来已经与南边那位搭上线……所以,我算不到他的原因……恐怕是后者最为可能。”
一位人仙……以那样的位格,就算对方不主动干扰,而只是单纯地杵在那不动,也足以干扰他这种修为的衍算之术。
……
阳城东,一座位于秀钟山千秋坪的庭院内,也有着一场问询,只是比之西北,要较为和缓。
在听完长子的诉说后,秋棠看了眼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的丈夫,又回头让快要炸毛的女儿先稳住自己,这才用复杂的目光看向坐在女儿身旁那个睡眼惺忪的小儿子,问道:“你对你大哥说的,有什么异议吗?”
白闲秋干笑两声,摇头,随后急忙解释:“我用的是我的零花钱,占的份额还没小黑多……”
白雨娴一听,瞬间炸毛,顾不得维持往日的淑女模样,指着胞弟的鼻子问:“那是钱多钱少的问题吗!我们担心的是你掺和进这种事里!那是朱渊!是黑潮!”
而现有的证据已经表明,黑潮可是有化生期的大妖在里头活动的!
“我们没打算亲自去,而是打算用远程监管运营的方式去管理西辅。”睡了一天,到了凌晨却被从被窝薅起来的白闲秋,下意识梗着脖子,为自己辩解道。
白雨娴更气,不过没等她争辩,作为一家之主的白千里地在此时开口:“你确定不会有危险吗?”
他问小儿子。
听到老爹发话,白闲秋急忙连连点头:“我们都没打算亲自去,想着等黑潮过后,再从朱渊那边雇一个职业的经理人帮我们管理。”
白千里点头,随后一边让手指在桌子上轻轻敲击,一边斟酌着问:“那你……唔,能告诉我,你们为什么要去朱渊购岛吗?”
虽然他也有所猜测,但……有些事还是要当事人亲口说,他才能确认自家的猜想无误。
由于养信徒这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,所以白闲秋倒也干脆,只是……
“事情的最开始,是源自阿一的那位小叔叔……”
白闲秋没提自家小朋友和蚕神之间的瓜葛,而是偷换概念,把牵涉到的目标换成那个孩童模样的大佬……然后就是叭啦叭啦的一顿侃侃而谈,把原因、过程、目标、和他们想要的结果这些都说了出来。
秋棠趁小儿子说得起劲,目光落到长子身上。
白逢春先是微微点头,然后又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。
关于这小子说的事,他也只是整理完现有情报后,连猜带蒙去猜测的。
白千里也注意到了妻子和长子的互动,不过他没表露出异样,直到小儿子说完,他才温声道:“你哥跟我们提这个,也只是出于担心你,你不要在意。”
白闲秋干笑两下,点头:“不会。”
从他准备给他大哥打电话请求帮助的那一刻,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,甚至连怎么应对,他都已经有了事先的预案。所以……
“您放心,我知道大哥是在担心我。”
……
等穿着睡衣的小儿子离开,秋棠才用手指在还是一脸不忿的女儿那脑袋上点了点,嗔怪道:“你弟弟都快十八了,你不能老把他当小孩子来约束。”
白雨娴有些委屈,抱着母亲的手臂就小声嘀咕起来:“我也是担心他,不然谁搭理他啊!我趁这个时间多修炼几下不好吗!”
秋棠摇头,一脸的不赞同:“那你也得让他保密一点私人的空间啊!”
说完,她又用手指点了点女儿的脑袋瓜:“还有,你别老让小项把阿秋的事都告诉你,那样会让他很为难的。”
关于这点,白逢春也是赞同:“一臣不事二主,你老是让小项把小秋的行踪和每干的事都报告给你,那你有想过阿秋会怎么看他吗?”
白雨娴顿了顿,忍不住反驳:“可他一个注定是普通人的人,却还整个掺和过这些事里……”
“咳!”
听着女儿越说越不像话,白千里不得不出声打断:“你这话可别让阿秋听到,不然他怕是要重新消沉下去。”
白雨娴默然,过了半晌才点头。
秋棠微微叹息,用手在她挽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上轻轻拍了拍,安慰道:“你其实做得很好,只是有时候有点过度保护了。”
白千里微微摇头,等一旁的母女俩倒下话语,他才问起其他的事。比如西边的那位人仙,还有地母宫的异动等等会不会对他们家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。
……
凌晨四点。
城西,城中村,旧村。
用床单把自己裹了个严实的男孩拉开门,沉着脸看向门外那个正嬉皮笑脸看着自己的分神,语气不善地警告道:“如果你不说出个子丑寅卯,那……”
说话间,他把闪烁着不祥幽光的指骨从破床单中探出,摆出一副只要对方如果不给他个解释,那他就会在其身上戳上几个窟窿架势。
夏元昭朝本体探出的手指瞥了一眼,然后‘当当’两声,拎着今早小侄子带他去买的衣服对本体献宝道:“看!阿一给我们买的!”。
男孩一言难尽地盯着自家分神看了好一阵,最后忍不住抚额:“你就为了这个,而跑来叩我关?”
他好不容易才重新入定,正准备把这几天的‘偷懒’给补一下,没想到这本应是要帮他护法的玩意在出去疯玩了一通后,竟然就在他门外疯狂‘敲门’。
夏元昭像是没发现本体眼神中的嫌弃,头顶、手拎着一堆装着衣服鞋袜的纸袋就笑嘻嘻凑过去:“他也给你买了哦!一人一半,还专门给你选了你可能会喜欢的款式。”
门内的男孩朝他瞪眼,指尖的幽光明明灭灭,真有一种想给这厚脸皮戳上几个口子的冲动。
不过……
他最终还是把那股子不爽压到心里,把手重新收回重新收回床单里,然后侧身,没好气道:“再有下次,看我不在你身上戳上百八十个窟窿。”
丢人现眼的玩意。
夏元昭立刻笑嘻嘻地挤进去,翻出一件给本体买的衣服,献宝似的在他身上比划起来:“我跟阿一说,你喜欢黑色,也不喜欢露脸……你看,我们挑的这件卫衣比你大上一号,正好可以把你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……连手,也可以拢在袖子里……你来试试嘛!”
男孩瞪了他一眼,反手把门给掩上,只留下一句小声的嘟囔:“你屁事真多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