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小侄子在沉默许久后,点头同意他的计划,顺便还帮他找了几个他没注意到的疏忽之处,夏元昭点头之余,把双鱼佩翻来覆去看了三遍——
指腹从鱼头摸到鱼尾,又从鱼尾摸到鱼头,直到确认玉佩上真没暗藏什么机关与术法,他才伸手,把今晚的战利品递了过去。
“这个呢?怎么处置?”
夏一鸣伸手接过,像他方才那样打量、摩挲一阵。
下一秒,他突然挺起左手拇指,几乎同时,挺起的拇指指尖上,开始有一抹蔚蓝的水光闪动——
聚水.水刃!
“你是想……”男孩挑眉。
“嗯。”少年点头,弯曲的拇指带着指尖的那抹蔚蓝,在食指的指腹上一闪而过……
悄无声息间,指腹先是出现一道细痕、过了四五秒,他的身体像才反应过来一般,才有一抹晶莹的血色,开始从指腹上那道几不可见的创口上渗出。
“她说过,这是孤星所遗之宝,无论有没有其他的竞争者,作为阳城夏的后裔,我们有着其他人所不具备的天然优势。”
给外人机会,不等于没给自家人留个后门。
少年的视线扫过那抹血色,最终落到右手上的那枚玉佩上。
尽管很老套,但‘以血为祭’,还是一种很通用作法。
当然,这一般需要用在直系长辈传下来的老物件上,那能打开的概率才能是五十比五十。
就是可能能打开,和可能打不开……
“她说他是个很周全的人,应该会考虑到夏氏后裔会因他而没落。”
嗯!
也就是说!
以血为引……
大概是孤星最有可能给夏氏后裔留的后门。
尤其是想用用这招,还得发现这玩意在荷塘里,然后还要把它捞出来!
“既然做到这一步,那就证明捞起它的人,跟它的缘分不浅。”
按她所说,修为到那种地步的人,多少都有点神神叨叨。
比如说——
缘分!
夏元昭被他这连篇的话语搞得懵了几秒,才嘴角一抽,转头,目光落在少年指腹上那抹红得刺目的血色上。
片刻之后,他突然说道:“你……”
男孩指了指少年指腹上渗出的那一抹鲜艳欲滴的血色——
“确定你这血能行?”
阳城夏……
小侄子应该能算,至少有一半算。
可这里头……
“你确定他在定下的规矩时,连生命跃迁这种事……都考虑进去了吗?”
男孩歪头,对着他挑眉问。
夏一鸣微怔,等他意识到大佬的话里是什么意思,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古怪,像是被什么噎住般。
“我只是跃迁,又不是基因上的改变,我……不对!总不能因为一次跃迁,就把我从人籍里给踢出去吧!”
少年咬着牙,硬着头皮为自己分辩。
男孩抱臂,沉默半响,肩膀一耸,看着他,表情意味深长地说:
“谁知道呢?”
生命的跃迁,本身就是一种超越和升华,要说根子上一点改变都没有,他……可不信。
夏一鸣皱眉,在把血抹到玉佩上的同时,开始在脑海里回忆自家师父之前说过的话——
短生种想要升华为长生种,需要一次彻彻底底的变革,由内及外、从整体到零碎……
那是一次进化,也是一种革新,更是一种重构,就像蚕虫化蛹……
成为长生种后,生命会得到延伸、加强,一次代谢的循环周期,会是普通人的数倍,甚至是十数倍、数十倍……
幼生期和成长期会更漫长,但相对应的、它们的成熟期与巅峰期也能维持更久……
长生种可以一直成长,这个过程可能是千年、也有可能是万年,甚至更长……直至天人五衰,步入迟暮,方才会抵达旅程的终点。
“……”
少年沉默一阵,突然抬手抚额。
好吧!
彻底的革新,像蚕虫化蛹……
他的生物还不错,怎么可能不知道它们是完全变态……
也就是说,这搞不好真会把他开出人籍啊!
在两人心思各异的注视中,抹在玉佩上的晶莹血色……没有附着、也没有渗入,它就像一滴水银、以某个点为中心,开始迅速收缩、聚拢——
“这……”
夏一鸣看得一噎,正当他将要怀疑人生、下意识准备摸下脸、好确定他还是不是他时,自化为玉佩后就再无动静的的双鱼佩,竟然——
同时眨了下眼睛!
少年的眼睛倏地瞪大,而同样关注着进展的夏元昭,此时也是满脸的意外。
——不是幻觉,也不是光影特效!
玉佩上那两条栩栩如生的双色鱼儿竟如活物、同时摆尾,从框架上脱离,在空中掀起一圈几不可见的涟漪……
望着那一黑一白、两条正在围着一滴晶莹血珠、在半空中转圈的鱼儿,手里还拎个框架的夏一鸣不禁看向大佬,并在对方的眼中,看到了同样的错愕。
看了一会儿,夏一鸣率先开口,打破那份古怪中透着微妙的沉默:“这……算成功吗?”
夏元昭没开口,而是眉头紧拧地观察一阵。
见那两条小东西只围着血珠,既不逃跑,也没接受,只是不停用鱼吻触碰、推搡着血珠!
那模样——
“你再挤一滴出来。”
确定自己所见无误,男孩抬头,对少年说道。
夏一鸣微怔,下意识看向已经愈合的指腹。
“……还要再割一次啊?”
说话间,少年脸上写满纠结,甚至还带出点小委屈。
别看他刚才行动起来很干脆,但……
“很疼的!”
少年哼唧地说道。
不知道是不是生命跃迁中的缘故,他发觉刚才的那一下,好像比以前挨上十来拳的时候,都还要更疼。
男孩挑眉,瞥了眼他的手指,才看向那两条小鱼:
“你再仔细看看。”
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颌下轻敲,眸子微眯,在观察片刻后,才淡淡地加了一句:
“它们看起来不是拒绝,倒像是在推让……”
要是真因血脉不符之故,那它们的反应最有可能是‘无动于衷’!
但现在——
就这种‘这条用嘴将血珠往另一条推一推,另一条又用嘴往这条推一推’的架势,怎么看都不像是拒绝,反而像是在……互相推让!
夏一鸣闻言,眉头微皱,抬头观察……
过了片刻,他整个人突然抖了抖,表情更是显露出一言难尽,忍不住对大佬说:“您别那么说……”
少年不自在地打了个激灵。
这架势……
搞得好像他的血有多宝贝似的。
男孩瞄了他一眼,耸肩。
珍不珍贵他不知道,但从这两条小鱼的反应上来说,这血对它们而言,至少应该是‘珍贵’的。
更关键的是……
他也是现在才想起来,就算抛开生命跃迁不谈……
“你忘了,它给你‘吃’了什么吗?”
夏元昭没有把话说得太明,只是指了指对方的眉心。
夏一鸣先是懵了一下,等反应过来,瞳孔立马一缩。
眉心……
还要加上一个‘它给你吃了什么’的,就只有……
蛤蟆?!
“……”
少年下意识抬手,抚上眉心。
“您的意思是——”
源质?
或者说,大佬的意思不会是——他的血里,还蕴含着一些没有被他完全消化的源质吧?
夏元昭笑笑,没有说话。
有些事……不能说!
最好是连想——都不要去想。
面对他这种讳莫如深的反应,夏一鸣沉默两秒,点头,目光重新落到自己指腹上。
他懂大佬的意思,但现在……
还要划吗?
看着他皱成一团的小脸,男孩摇头,伸手拉过他的手,在他反应过来前,用指尖在只余一道白痕的指腹上再次划过——
“虽然有点疼,但你先忍忍吧!”
反正都流血了,多一滴、少一滴也没什么不同,以后……注意一点就是。
“嘶!”
不知道是不是错觉,夏一鸣总感觉大佬趁他毫无防备的这一下,好像要比他自己划的疼上好几倍……
钻心的那种!
疼归疼,但划都划了,现在也算箭在弦上、不得不发。
夏一鸣忍着指尖钻心的刺痛,呲牙咧嘴地挤出一滴血珠,屈指一弹——
血珠划过一道细小的弧线,直奔那两条正在相互推让的小鱼而去!
双鱼中的黑鱼眼尖,尾巴一摆,‘啪’地一下,就将原来那滴血珠甩给白鱼,它自己则借着甩尾的力道,扭头,张嘴就朝那滴正飞向它们的血珠‘咬’去。
黑鱼精准地把血珠衔住,扭头朝已经衔住另一滴血珠的白鱼游去——
“啪!”
随着这一声乍响,异变陡生——
两鱼化作两道交织的残影……
它们时而如游龙般亲昵相撞,时而宛若轻风吹拂的细柳轻触彼此;
时而比翼齐飞、盘旋同游,时而又首尾相衔,紧紧相随……
看得得人那个眼花缭乱……
正当看得迷糊的夏一鸣想问大佬有没有看出什么时,两鱼突然互相衔住彼此的尾巴,形成一个玄奥的阴阳鱼——
下一秒,一点纯粹的白光自它们之间迸发!
嗞嗞——
伴随着一连串的炸响,那白光以惊人的速度扩散,并旋转起来……
大约过了半分钟,一道圆形、直径大约两米、最外部由黑白两色鱼形玉石相接为门框的门户,赫然屹立在客厅之中。
看着门户中央那一片正在缓慢旋转、绚丽到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的旋涡,夏一鸣扭头看向大佬。
“看来你虽然在跃迁,但根子还在人籍里。”
男孩咧嘴一笑,‘啪啪啪’地鼓起掌来,同时又加了一句:“真是可喜可贺啊!至少在这玩意的眼里,它们还认可你为夏氏苗裔的身份。”
就是不知道这‘认可’,到底是真的的认可,还是看在那两枚‘血珠’的份上。
听到这话,夏一鸣心情十分复杂,一时竟不知道该庆幸,还是……该失望。
不过!
他捻了捻再次愈合的指腹,眼睛盯着那个漩涡说:“那……我们要进去吗?”
男孩撩起眼皮瞄了他一眼,手掌放到长椅上一撑——
小小的身影便如失重般飘然而起,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,直奔那道正在缓慢旋转的门户!
等近到几乎要贴在那光幕上,男孩才蓦然回首,平静地对少年说:“我先进去,如果一分钟后没出来,你就摇人。”
夏一鸣心头一跳,刚想喊‘等等’,就见对方头也不回的撞向那绚丽多彩的古怪旋涡,又在眨眼间,被无形的力量吸到旋涡的中心,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少年:“……”
这真是……可恶!
感觉又被照顾到的他暗骂一声,旋即哼哼唧唧起来。
“又不是投胎,这么急干嘛!”
夏一鸣从长椅上起身,走到那道门户处,一边围着那道绚丽的门户转圈,一边面带忧色地数着数。
一分钟、六十秒!
唔……
好漫长!
……
另一边。
撞上旋涡的刹那,夏元昭感觉自己仿佛像是被扔进了正高速旋转的洗衣机里,天在旋、地在转,五感错乱,整个世界像是在扭曲一般……
也不知道过了多久,那种连他都无法抵御的失重感,才突然消失。
而他……也久违地一脚踩实,在踉跄几步后,险些栽倒在地的他,才勉强站稳。
几乎在同一时间,感觉法力不再受限的他,毫不迟疑地把攥在手中的五号架起,把它当作挡箭牌举在身前——
反正这货是傻子,现在也算是一种废物利用。
(他早上回去的时候,见本体在研究昨天的战利品,就把五号从四号手里抢了过来。)
过了数秒,没感到有威胁的他,才偷偷摸摸地从五号后面探出头,观察起如今的状况……
片刻之后,看清现状的他,默默地把被他拿来当挡箭牌的傻子收回,重新塞到身下当起载具。
做完这一切,他重新抬头,举目四顾——
这是一座十分之巨大的军营……不!或者应该叫它军寨……
呃!
他看着远处那道有着凹凸不平线条的黑影,默默地把刚才的推测推翻。
女墙……
还是这种规模!
也就是说……这可能不只是军寨,而是一座城池?
至于他刚才为什么认为这里是军营……
男孩低头看着地上散落着无数的兵器,又抬头环顾,看着不远处那些还有很多兵器残留的架子,默默摇头——
箭矢、刀具、长枪……如果这些还不能说明,那这大量残破的旌旗和数量众多的战鼓呢?
最要命的是,那鼓他还亲眼见着过一模一样的!就是昨天中午……不,是下午!他们正在跟尸蛟打生打死的时候,那群老鬼在下面使劲敲啊敲的那个!
“……”
如果这真是军营……
男孩呼吸一窒,目光下意识落到那散落一地的旌旗上。
——旗在‘人’在,旗毁……‘人’亡。
如果他没记错的话,那些老鬼们是这样跟他们说的。
哈哈!
“不会吧?”
男孩不自然地干笑两声。
这要是真的,那得‘死’上多少的鬼兵……啊!
“……”
沉默过后,夏一鸣忍不住捏了捏眉心,转头走向身后的门户。
老鬼们虽然没正经的权柄,看着也不像走正常路径升上去的,但它们可是存神……存神!
这……
哪怕他们再水,也不能在这里死掉成百上千吧?
更何况——
他的目光扫过眼前这片巨大到像是望不到边的校场,看着那如同秋天落叶般铺满地面的残破旌旗,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攥紧:
而且!这还只是他目光所及处的……
仅仅是一角……便如此!
那整座古城呢?
那些尚未踏足的营区、城楼、街巷呢?
这里曾经究竟发生过什么生过什么?`
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,顺着脊椎直冲天灵。
旗在人在,旗毁……人亡!`
眼前这散落着无数残旗的地方那是什么校场,它根本就是一处‘血淋淋’的处刑场!
或是,留给后人的……京观。
在离开的刹那,男孩眼角的余再次从那些旌旗上扫过。
“我的天爷!这鬼地方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啊!”
他捂住胸口,最后这句宛如呻吟的话语,像是从牙缝中硬挤出来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