厨房内,没漏听外面动静的夏外婆叹气,不过她没吱声,只是放轻手上的动作,免得搞出声响,影响到老伴的决定。
客厅里,陈凌瞪了眼公输宝京一眼,皱眉道:
“也不知道你图个什么!”
公输宝京深吸一口气,走到儿子身边跪下,表情严肃地说:
“我只是不想让他像我一样,终身碌碌无为。”
青年低头,摸摸儿子的小脑袋,然后抬头对陈凌说:
“我们这一支不是主支,书儿也不是天之骄子……”
说话间,青年苦笑,摇头:
“就算他学了公输家的开山经,怕是也很难悟透其中要旨。”
他祖父虽然会看在岳父的面上不会对他儿子视若无睹,但想得到尽心指点,却是有些……痴心妄想。
更何况——
“祖父如今很忙,他老人家正在为‘天工’的名额备考。”
陈凌愕然,这才想起来他那老友的确跟他说起过这个,甚至对方还问过他要不要一起,只是他放心不下老伴,便拒绝了。
至于女婿刚才所说之‘天工’……
此天工非彼‘天工’,乃是他们这些‘手艺人’的一条晋升之路,它只看技艺,而非修为,是九重天为他们这些人专门准备的飞升之路。
与之相对的,还有妙手天医和神农之类,都是为专精技艺,而荒废修行的人准备的晋升之路。
陈凌这次的沉默有点久,久到公输宝京原本七上八下的心情变得几近跌到谷底时,他方才沉声道:
“这事……我要找人商量一下,才能回复你。”
公输宝京的心头瞬间涌起许多的猜测,不过很快,他又一一否定,到最后,只剩两个——
陈家?
(不!应该不是,祖父曾说过,岳父早已走上了跟陈家不同的路,甚至连偃甲的心核,都换成自研的!)
但如果不是陈……那就只剩……
青年的脑海中,迅速浮现一张冷淡至极的娃娃脸。
会是他吗?
那个他曾经打算捏着鼻子认下、但实际上十几年来只见过零星几面的继子?
就在这时,刚想说话的陈凌突然一怔,随后迅速抬头……
……
夏家小楼的楼顶,月下意识甩甩手,有些没好气地对刚被他放下的胖子说:
“你不是说吃过药了吗?怎么还这么重。”
沉死了,这几百米的路程竟然消耗了他百分之二的月之力。
还好他没逞强,不是直接从城西飞回来,不然的话……嘶!要是他当时选择直接飞回来,那他消耗的就不是百分之二,而是五分之一了!
薛吉光拍拍身上的肥肉,苦笑道:
“哪里有那么快,陈爷爷说了,他买的是温和不伤身、还能把脂肪转化成精气,用以滋养身体的种类。”
月撇嘴,刚再吐槽两句,就听到身后有声响传来,然后就是‘咔咔’的开锁声——
“小没良心的,那可是我专门给他挑的好东西,贵着呢!”
陈凌刚开门,就没好气地扔给月一个白眼,随后又从兜里掏出几个巴掌大的娃娃递过来,小声道:
“喏!他们要的特殊偃人,会修庭院的那种。”
月走近两步,伸手,在打量几眼后,闭目,按西辅那边的要求,勾勒起——
“蟏(蛛后)!来——回来!”
……
西辅,浮岛上。
看着今日轮值的黑鱼从自家本体的眉心里蹿出来,分神连忙把放衣服的小袋子蛛后。
变小到只有汤盆大小的蜘蛛接过,并紧紧地抱在身下。
游到它身边的黑色半透明怪鱼张嘴,瞬间便把它吸入嘴中(没有反抗)。
……
片刻之后。
月看着不远处的半空中开始有涟漪出现,便走了过去……
当黑色怪鱼像炮弹一般砸向楼面时,月适时把手中的清辉洒过去,将其稳稳接住……
……
一分钟后,在陈凌和薛吉光的注视下,全身都萦绕着血光的蛛后抬起一只蛛足,把上面挂着的小袋子递向月。
月挑眉,伸手接过,然后又递过去几只被他用绳子串在一起的娃娃,叮嘱道:“看好了,不要掉,也不要玩。”
蛛后上下起伏了下身体,作出点头状,随后便用蛛足接过,再把它们挂在毒牙上,接着又用蛛足对月和薛吉光挥了挥,就一溜烟地跑向黑色怪鱼。
黑鱼张嘴将其吸入,游到月身边绕了他一圈,而后找了个没人的位置,蓄力,甩尾……
……
阳城老城区,地母宫中央的主殿内,一侍立于地母神像右侧的白衣老妪皱眉,把目光投到外宫的一处小院,沉声问道:
“你家郎君还未从静室出来吗?”
正在浅修的郑源一顿,待意识到传音者是谁后,连忙从榻上下来,站直,垂首,恭声道:
“白老容禀,郎君自入静室潜修后,便未曾出来。”
老妪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,才再次开口:
“待会你去领一面界牌,给你郎君那雾身送去,告诉他,让他跟他师兄说一声,要走就走‘正道’,不要总是在界域壁垒上凿窟窿。”
郑源微怔,等意识到这位大神在说什么之后,嘴角忍不住一抽。
他本来还想等静室内的郎君出来,再去给那位夏郎君办证(出入境),没想到……
想到这里,黑袍老者身体微躬,左手掐指一礼,沉声道:
“谨遵法旨!”
主殿内的老妪闭目,重新回到自己那尊侍立在地线像旁的神像中。
……
看着黑鱼破壁而走,陈凌啧了啧舌,转头看向月手中拎着的那小袋子,刚想问,对方就把袋子扔过来给他。
‘青年’下意识接住,有些疑惑地问:
“这是?”
查看过里面是什么东西的月回答一句:
“衣服。”
说完,他看向薛吉光,朝西努了努嘴:
“现在回去?”
薛吉光点头,主动走了过去。
陈凌张张嘴,月瞥了脚下一眼,想都没想就摆手,摇头道:
“有些事不应该是我起头出面,你要是想说什么,应该找他本人去聊。”
陈凌语塞,最后无奈点头:
“你说得对,我晚点再机会问问他。”
月点头,洒出清辉将薛吉光包裹住,掂了掂那沉甸甸的胖子后,黑着脸用力一蹬楼面……
陈凌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,在原地幽幽叹了口气,这才转身往楼道走去。
严格意义上来说,下面那孩子所求的乃是他的手艺,教与不教,都是他的自由。
但……
有句话叫‘亲疏有别’,比起现在在下面‘作客’、每年都只见几面的这个,自然是他打小就看着长大的那个更亲。
为了不让那小子炸毛,甚至产生心结,他需要……
在门合上的那一刻,陈凌突然一拍脑门,小声嘀咕:
“那混小子在意的事不多,除了他外婆之外,就只有钱……”
所以!
“一会问问宝京,看他能不能帮老太婆搞点延年益寿、滋阴补气补血的好东西……”
有了这个打底,他再拿玉书的事问那小子时,对方应该不至于给他摆出张臭脸。
“……”
应该……吧?
……
回到二楼,在夏外婆的侧目中和公输玉书的疑惑中陈凌冲公输宝京招手,并在他靠近后,小声地把自己刚才想到的法子跟他说了。
末了,他看了眼正狐疑地盯着他看的老伴,压低声音说:
“他此生最在意的就是你岳母,只要你能找来能让你岳母养养身体的好东西,我就有八成的把握能说服他答应。”
公输宝京听完,心中只有‘果然’两字。
不过,虽然他心中有点吃味,但也知道自个比不上那个从小就在老太太膝下长大,听着还很乖、很听话的小孩。
公输宝京很快就想明白其中干系,连忙拍着胸脯对陈凌保证:
“爸您放心,我一定会给妈寻来能养身的好东西。”
说完,他突然愣了愣,下意识转头,呆呆地看着正坐在长椅上,一边翻看儿子画的那些图纸,一边听着他儿子讲解的岳母。
他刚才来时,心里装着的事太多,竟然都没注意到对方身上发生的惊人变化——
比如头发,虽白,但富有光泽,仿佛满头银丝……
还有脸上皮肤和气色……脸色红润、莹白如玉,虽然岁月印记(皱纹)仍在,但却没了曾经的苍白衰朽。就边上半年时看到的老人斑,此时竟也已然消失不见。
这……
救命!
他这岳父……
不!
不对!
不可能是他!
他要是有这本事,之前又怎么可以放任不管?
所以……
嘶!
难不成是‘他’?
可这不应该啊?
他九月的时候还给老太太打过视频,想着问对方要不要他帮忙。
当时……
呃!
要是他没记错的话,老太太的模样跟年初时没什么区别才对……
“……”
难道是他记错了,又或者是当时的老太太做了什么掩饰?
可……
这不符合对方的性格吧?
就在公输宝京因为胡思乱想而神思不属时,说话后没等到他回答的陈凌却是误会了什么似的,在睨了他一眼后,没好气地道:
“放心,他有自己的师父,不吃我这边的资源。”
或者说岂止是不吃,他自己甚至还吃上对方给的资源。
——有功法,有灵气,还有一些是现在的他都处理不了的极品材料(海妖海怪尸体)。
而他要付出的,就是抽点空、用处理下来的东西给‘他’做三顿饭……哦!等他把现在手头上的那个偃人调整好了,就连这饭都不用他再亲自动手,顶多就是有空的时候开发下菜品,或者看下火候就行。
听到这话,公输宝京心头一震,连忙摇头,表示自己根本没往那个方向去想,同时很狗腿地说道:
“东西是爸的,爸想给谁都是您的自由。”
陈凌盯着他看了几秒,哼哧一声,转头朝长椅那边走,不再管他。
公输宝京暗自苦笑,一边跟上,一边在脑子里狂扇自己嘴巴,并努力地思索着自己刚才漏听的到底是什么。
……
州府,从使馆出来之后,谢珏把手中的文件袋子递给身边那个跟了他一整天的老头:
“明天有一趟,要是赶不上,那就得到三天后。”
因为某些视频的缘故,现在出国航班大多都停了(尤其朱渊还是某些视频的主角,为了不让某些人作死,只能一刀切),想要出去,就只能走特殊通道。
灵机道人笑呵呵地接过,在拍了拍后,十分珍惜地放到怀中。
他本来还以为这事成不了,但没想到那位姓固的官员竟然那么干脆,他这义子刚把名贴递过去,对方就点头,爽快到让他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。
要知道,这世上的修士虽然很强大,但有些人,却并不会太过惧怕他们。
比如圣人门徒,比如某些官方人员……哦!还有神官祭酒也是!
这些人不是能从超级大佬那里借力,就是有官方的暴力机器保护,每一个都不好惹,也没多少人想惹。
谢珏瞟了他一眼,转身,往停车的方向走去。
要不是有正事,他真的是一点都不想来州府,要知道,他的某个同僚……就在这鬼地方栽了,要不是有某位大佬看在某人的面子上搭了把手,那他那同僚怕是得……
对于义子的无视,灵机道人也不恼,抬脚笑呵呵地跟上。
来到车先前停车的位置,谢珏先是对在车内等待他们的前师姐点头,然后才开门上车。
灵机道人也不管有没有人帮他开门,直接绕到另一边,拉开门坐在便宜义子旁边,然后问对方:“要不要吃点东西再回去?”
谢珏像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,想都没想就摇头:
“回去再吃。”
疯了吧!
现在事都办完了,谁还要在这鬼地方待着啊?
他又不是嫌自己活得太过顺当,想着给自己找点摩挫。
灵机道人心里有点奇怪,一边叫前面的弟子开车,一边想着自己今天是不是有哪里出了岔子,不然这小子怎么一整天都摆着张臭脸。
谢珏看了眼自己那便宜义父,接着转头看向窗外,在看了一会外边那些急速倒退的景色后,突然又用双手拍了拍脸颊,回头对他义父说:“把我弄晕吧!像今天早上那样!”
只有那样,他才不会胡思乱想。
在阳城还好,但这里不能,尤其是关于某些事……
灵机道人心里咯噔一下,见他眼神还是像今天早上那样坚持,连忙点头,掐指,提醒道:
“我要开始了!”
谢珏系好安全带,点头,闭目,放松,靠在身后座椅上。
灵机道人咽了咽口气,深吸一口气,用带着白色灵光的手指在他眉心上点了一点——
禁灵!
“师父……”
前面的女子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后视镜。
灵机道人摆手:
“这是你师弟要求的,继续开。”
说完,他也闭目,开始在记忆里翻找着临海的州府——平波,最近是不是有发生过什么要命的大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