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陵城的天,说变就变。
前几日还是晴空万里,转眼间,便被一层厚厚的阴云笼罩,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潮湿与压抑。
这天气,像极了如今的金陵商界。
城南最大的茶楼“百味居”里,往日里高谈阔论的商人们,此刻都压低了声音,交头接耳,脸上写满了惊恐与不安。
“听说了吗?东街那家新开的‘沈氏绸缎庄’,昨天晚上被人一把火给烧了!据说,是盗门的人,看不惯他们投靠了弈仙阁!”
“何止啊!西城那家跟盗门走得近的‘福运粮行’,今天一早,就被应天府的官差给封了!说是查出了十几本偷税漏税的假账!老板全家,都被下了大狱!”
“这天,是要变了啊!盗门和媚门这两尊大神,是真的要不死不休了!”
“那我们……我们该怎么办?”
“还能怎么办?关门!歇业!等他们分出个胜负来,我们再开门!”
一时间,恐慌如同瘟疫,在金陵城的商人群体中,迅速蔓延。
封若言的霸道,是摆在明面上的刀子,不听话,就让你人财两空。
苏凝霜的狠辣,是藏在暗处的毒针,不知不觉间,就让你家破人亡。
这两股力量的碰撞,掀起了滔天的巨浪,让所有被卷入其中的小鱼小虾,都感受到了粉身碎骨的恐惧。
他们终于意识到,在这场神仙打架中,站队,是要用命来赌的!
迎宾楼内。
“啪!”
又是一只上好的青花瓷瓶,被封若言狠狠地摔在地上,变成了满地碎片。
他那张一向带着和煦笑容的脸,此刻已经彻底扭曲,狰狞得如同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!
“苏凝霜!这个贱人!”
封若言双目赤红,死死地攥着拳头,指甲,早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,渗出丝丝血迹。
短短几天,他派出去打压泰合斋的势力,竟有七成,都被苏凝霜用各种阴毒的手段,给连根拔起!
要么是被官府查封,要么是陈年旧账被翻出,身败名裂。
他引以为傲的商业联盟,在对方那无孔不入的情报网面前,简直就像个笑话!
他感觉自己,像是一个被戏耍的猴子!
“副门主!”“盗门五虎”之首,那名刀疤壮汉,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,“我们又有三处据点,被官府给端了!兄弟们,折损了十几个!”
“又是苏凝霜干的?”封若言的声音,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。
“是。据说,是弈仙阁向应天府举报,说我们……私藏违禁军械。”
“放屁!”封若言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,“那是我盗门为了防身用的兵器!什么时候成了违禁军械了?!”
他知道,这又是苏凝霜的栽赃陷害。
可他,却没有任何办法。
因为对方,借的是官府的刀!
是阳谋!
“副门主,我们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!”另一个五虎之一的汉子,满脸煞气地说道,“那苏凝霜不就是个娘们吗?我们兄弟几个,今晚就潜入弈仙阁,把她给绑了!我看她还敢不敢这么嚣张!”
“糊涂!”封若言厉声喝道,“你当弈仙阁是什么地方?那里是宁王府在金陵的脸面!别说你们进不去,就算进去了,绑了苏凝霜,就等于彻底跟宁王撕破了脸!到时候,别说在金陵立足,我们所有人都得死无葬身之地!”
封若言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他第一次发现,自己引以为傲的武力,在这座被权谋与阴影笼罩的城市里,竟显得,如此苍白无力。
他将目光,投向了窗外。
泰合斋的方向。
他知道,这一切的始作俑者,正是那个从始至终,都一言不发的南宫白!
好一招驱虎吞狼!
好一招借刀杀人!
这个看似年轻的千门之主,其心机之深沉,手段之狠辣,远超他的想象!
“南宫白……”封若言的眼中,闪烁着前所未有的,冰冷杀机,“你给我等着。等我收拾完苏凝霜那个贱人,下一个,就是你!”
……
与迎宾楼那压抑到极致的氛围截然相反。
此刻的泰合斋,却是一片悠闲。
南宫白正悠闲地坐在后院的竹椅上,手里拿着一本书,看得津津有味。
朱厚照则在一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来回踱步。
“南宫兄!你到底还有没有心啊!”朱厚照终于忍不住了,“外面都打成一锅粥了!封若言和苏凝霜斗得你死我活,咱们的人也被波及了不少!你怎么还跟个没事人一样,看得下去书?”
“殿下,稍安勿躁。”南宫白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随手翻过一页书,“水,还不够浑。”
“还不够浑?!”朱厚照简直要抓狂了,“再浑下去,整个金陵城的商铺,都要关门了!”
“那才好。”南宫白笑了笑,放下了书,“水越浑,鱼才会越往上跳。封若言和苏凝霜这两条大鱼,已经跳出来了。但他们,还不够肥。”
南宫白站起身,伸了个懒腰,那双深邃的眼眸里,闪过一丝猎人般的光芒。
“是时候,给他们再加一把火了。”
当天深夜。
一封没有任何署名的密信,通过“天网”最隐秘的渠道,悄无声息地,出现在了弈仙阁阁主,苏凝霜的书桌上。
信的内容,很简单。
只有一张地图,和一行小字。
地图上,清晰地标注着长江下游,一处名为“鬼愁滩”的偏僻水域。
而那行小字,写得更是充满了挑衅与诱惑。
“盗门私运龙涎香百斤,价值百万。三日后,子时,过鬼愁滩。笑看宁王,如何坐守江南。”
苏凝霜看着信上那龙飞凤舞,力透纸背的字迹,那张美艳的脸上,先是闪过一丝警惕,随即,便被一抹冰冷的笑意所取代。
“有点意思。”
她当然知道,这封信,来得蹊跷。
十有八九,是那个坐山观虎斗的南宫白,使得离间之计。
可……
龙涎香!那可是在整个大明都是稀有的药材,这要是安稳的送到江南商会,在珍贵药品这个领域将碾压泰合斋和弈仙阁。
整整一百斤!
价值百万白银!
这块送到嘴边的肥肉,实在是太诱人了!
封若言,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夫,竟敢在自己的地盘上,玩这么一手!
真当她媚门,是吃素的吗?
“来人。”苏凝霜对着阴影处,淡淡地开口。
一道黑色的身影,如鬼魅般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面前,单膝跪地。
“去查。”苏凝霜将密信递了过去,“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,一天之内,我要知道,这封信的真假。”
“遵命。”
黑影一闪,便消失不见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第二天,几乎是同样的时间。
黑影再次出现。
“阁主,查清楚了。”他的声音,沙哑而又恭敬,“盗门确实在三天前,从海外秘密接了一批货。货船伪装成了普通的商船,由‘盗门五虎’中的‘翻江虎’凌北行亲自押送。路线,与信上所说,完全吻合。”
“好!很好!”苏凝霜笑了,那笑容,妩媚,却又充满了致命的,冰冷杀机!
她等这个机会,已经很久了!
她要让封若言知道,在这江南,到底是谁说了算!
她要用盗门的鲜血,来洗刷自己这些天所受的耻辱!
更要用那百万两白银的龙涎香,来向王爷,证明自己的价值!
“传我密令!”苏凝霜站起身,那身火红的长裙,在烛光下,宛如燃烧的火焰!
“命‘魅影卫’尽数出动!联合媚门所有高手!三日之后,子时,鬼愁滩!”
“我要让盗门,全军覆没!片甲不留!”
……
三日后,深夜,鬼愁滩。
江面上,起了浓重的大雾,能见度,不足三尺。
周围的水域,一片死寂,只有江水拍打着礁石,发出的“哗哗”声,在这寂静的夜里,显得格外诡异。
十几艘伪装成普通商船的福船,正借着夜色的掩护,小心翼翼地,在这片以凶险着称的水域中,缓缓航行。
为首的船头上,一个身材魁梧,面容凶悍的汉子,正警惕地注视着四周。
他便是“盗门五虎”之一,水性最好的“翻江虎”凌北行。
“行哥,这鬼天气,也太邪门了。”一个手下凑了上来,有些不安地说道,“这鬼愁滩,据说淹死过不少人,水底下,不干净。”
“放你娘的屁!”凌北行一巴掌拍在他头上,骂道,“咱们盗门的人,信什么鬼神!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!等过了这鬼愁滩,前面的水路,便一帆风顺了!”
“等这批货一到金陵,副门主就能彻底压过那个姓苏的娘们!到时候,整个江南的财路,都是我们的!”
“是!”
手下被他这么一训,心中的恐惧也消散了不少。
然而,就在这时!
“嗖!嗖!嗖!”
一阵尖锐的破空声,突然从浓雾之中,爆射而出!
数十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弩箭,如同死神的毒牙,悄无声息地,覆盖了整个船队!
“敌袭!!”
翻江虎的瞳孔,猛地一缩!他发出一声惊天的怒吼,猛地抽出腰间的大刀,舞得密不透风,将射向自己的弩箭,尽数磕飞!
可那些普通的盗门帮众,就没那么好运了!
“噗嗤!噗嗤!”
弩箭入肉的声音,伴随着凄厉的惨叫声,此起彼伏!
一瞬间,就有数十人,被射成了刺猬,惨叫着,跌入冰冷的江水之中!
“什么人?!给老子滚出来!”
凌北行双目赤红,状若疯魔,对着那片浓雾,发出了愤怒的咆哮!
然而,回应他的,只有一片,死一般的寂静。
和那越来越浓,越来越诡异的,大雾。
就在盗门众人惊魂未定,背靠着背,警惕地注视着四周时。
“哗啦!”
一声轻微的水响,突然从船底传来!
紧接着,数十道黑色的身影,如同水中的鬼魅,悄无声息地,从船舷两侧,翻了上来!
他们每个人,都穿着紧身的夜行衣,脸上带着冰冷的面具,手中,握着一柄柄造型奇特的,淬毒短刃!
魅影卫!
他们一出现,便二话不说,直接展开了最血腥,最残酷的,屠杀!
他们的身法,诡异莫测,他们的刀法,招招致命!
每一次出手,都必然会带走一条鲜活的生命!
盗门的帮众虽然个个都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,但在这些训练有素的职业杀手面前,却如同待宰的羔羊,根本没有半点还手之力!
鲜血,瞬间染红了甲板!
残肢断臂,与凄厉的惨叫声,共同谱写了一曲,地狱的乐章!
“找死!”
凌北行怒吼一声,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!
他手中的大刀,卷起一道道狂猛的刀罡,如同绞肉机一般,向着那些黑衣人,疯狂地劈砍而去!
不愧是“盗门五虎”之一,他一出手,便瞬间将三名欺身而近的魅影卫,直接劈成了两半!
然而,更多的黑衣人,却如同潮水般,悍不畏死地,向他涌来!
双方在狭窄的甲板上,展开了最原始,最血腥的,生死搏杀!
刀光剑影,血肉横飞!
这场伏击战,从一开始,就是一场不对等的,屠杀!
盗门的人,虽然勇猛,却像是没头苍蝇一般,各自为战。
而媚门的人,却配合默契,进退有度,三人一组,五人一队,将盗门的高手,死死地分割,包围!
半个时辰后。
江面上的喊杀声,渐渐平息。
浓雾,也开始缓缓散去。
皎洁的月光下,十几艘福船,依旧静静地,停泊在江面上。
只是,船上,早已被鲜血与尸体,所覆盖。
苏凝霜一袭红衣,如同暗夜中盛开的,血色玫瑰,在一众黑衣人的簇拥下,缓缓地,走上了旗舰的甲板。
她看着这满地的尸体,那张绝美的脸上,没有半点波澜,甚至,还带着一丝,愉悦的笑意。
“把货,都搬到我们的船上。”
“至于这些尸体……”苏凝霜的眼中,闪过一丝冰冷的寒意,“全都扔进江里,喂鱼。”
“遵命!”
……
迎宾楼。
封若言猛地从噩梦中惊醒,浑身,已被冷汗浸透。
他心头,一阵莫名的悸动与不安。
就在这时,房门,被人惊恐地,一脚踹开!
“副门主!不好了!出大事了!”
一名浑身是血的盗门弟子,连滚带爬地,扑了进来!
正是那侥幸从鬼愁滩,逃回来的,“翻江虎”!
“凌北行?!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?!”封若言心中一沉,一股不祥的预感,瞬间笼罩了全身!
“货……货被劫了!”翻江虎口中,喷出一口鲜血,声音,凄厉而又绝望!
“兄弟们……兄弟们都死了!全死了!”
“是媚门!是苏凝霜那个贱人干的!”
“轰!”
封若言只觉得脑子里,像是有什么东西,轰然炸裂!
他踉跄着,后退了两步,一屁股,跌坐在了椅子上。
那张一向带着自信笑容的脸,瞬间,血色尽褪,变得惨白如纸!
完了!
一切都完了!
他输了。
输得一败涂地,体无完肤!
他不仅输掉了盗门未来十年的利润,更输掉了,他在门中,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,威信!
他甚至可以想象,当这个消息传回总舵时,那些本就对他不满的长老们,会是何等愤怒!
而那些一直对他阳奉阴违的反对派,又会如何,借此机会,将他彻底,踩在脚下!
“苏凝霜……”
封若言死死地攥着拳头,那双赤红的眼睛里,充满了无尽的,怨毒与,不甘!
可他没有向宁王府报复的实力与勇气!
“噗!”
一口积郁在胸口的逆血,再也抑制不住,狂喷而出!
染红了,他面前那张,早已写满败局的,棋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