码头之上,瞬间乱成了一锅沸水。
南宫白那一声冰冷到极致的怒吼,像一柄重锤,狠狠砸在赵通玄和段飞的心上!
两人脸色煞白,再也顾不上其他,疯了一样跳下画舫,逆着人流,朝着苏凝雪消失的方向冲了过去!
“凝雪!”
南宫白紧随其后,他的眼中,第一次,浮现出了一种名为“失控”的惊怒!
他千算万算,算计了沈万千,算计了苏凝霜,甚至算计了那位远在京城的太子殿下。
可他唯独没有算到,一次小小的意外,竟然会让苏凝雪这个最关键,也最脆弱的棋子,脱离自己的掌控!
那不是一枚普通的棋子。
那是他撬动媚门这把利刃的唯一支点!
更是他允诺给苏凝霜的,唯一希望!
若是苏凝雪出了任何差池,他与苏凝霜之间那本就脆弱不堪的同盟,将瞬间土崩瓦解!
那个为了妹妹已经半疯的女人,会毫不犹豫地,调转所有炮火,将他,还有他刚刚在苏州布下的所有棋局,彻底轰成碎片!
“该死!”
南宫白一拳砸在码头的栏杆上,坚硬的木桩应声而裂!
他看着那片混乱拥挤,仿佛要吞噬一切的人潮,一颗心,不受控制地往下沉!
苏州码头,鱼龙混杂,三教九流,无所不有。
苏凝雪那般绝色的容貌,又处在神志不清的状态,一旦落入有心人手中,后果不堪设想!
“南宫哥哥……对不起……都是我的错……”
朱昭宁也从惊吓中回过神来,她看着南宫白那从未有过的,焦急到近乎疯狂的背影,小脸煞白,眼中充满了自责与懊悔。
她知道,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。
如果不是自己贪玩,如果不是自己刚才吓得抱住南宫白不放,那个木头美人,就不会跑丢了。
“我……我帮你去找!”
朱昭宁咬了咬牙,也跟着跳下了船,一头扎进了人海。
然而,她一个娇生惯养的郡主,哪里见过这等混乱的场面。
刚冲进人群,便被一个扛着麻袋的壮汉狠狠撞了一个趔趄,差点摔倒在地。
“别添乱!回去!”
南宫白的声音,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。
他一把抓住朱昭宁的后领,像拎小鸡一样,将她直接扔回了画舫上,交给了匆匆赶来的云知。
“看好她!再让她跑出来,我拿你是问!”
云知心中一凛,看着公子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,不敢有半分怠慢,立刻将惊魂未定的朱昭宁,死死地护在了身后。
南宫白再也顾不上去管那个哭哭啼啼的小郡主,他深吸一口气,强行让自己那颗因为愤怒与焦急而狂跳的心,冷静下来。
他闭上眼,脑海中,如同最精密的仪器,疯狂地分析着所有可能性!
“赵通玄!”南宫白的声音,重新恢复了那种运筹帷幄的冷静,“立刻传令下去,封锁所有离开码头的路口!无论是水路还是陆路,一只苍蝇,都不能放出去!”
“段飞!”
“让‘天网’的所有人,都动起来!给我查!挖地三尺,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!告诉他们,一炷香之内,我要知道码头上每一个乞丐,每一个混混,每一个小偷,在刚才那段时间里,都看到了什么!听到了什么!”
一道道命令,从他口中,清晰而又快速地发出。
那股属于千门之主,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,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。
整个“天网”系统,如同一个被瞬间激活的精密战争机器,围绕着这座小小的码头,疯狂地运转了起来!
时间,一分一秒地过去。
码头上,依旧是人声鼎沸,混乱不堪。
南宫白负手立于码头最高处,他的目光,如同一只盘旋在高空的猎鹰,冷静而又锐利地,审视着下方每一张陌生的面孔。
他的内心,却早已是焦灼如火。
一炷香。
两炷香。
半个时辰过去了。
赵通玄封锁了所有出口,盘查了数千人,却依旧一无所获。
段飞发动了“天网”在苏州的所有力量,审问了数百名地痞流氓,同样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线索。
苏凝雪,就像一滴水,汇入了大海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南宫白的手,不自觉地,越握越紧。
难道……真的出事了?
就在他心中那根名为“理智”的弦,即将绷断的瞬间。
一个衣衫褴褛,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乞丐,被段飞连拖带拽地,带到了他的面前。
“公子!有……有消息了!”段飞的声音,带着几分激动。
“说!”南宫白猛地转身,目光如电!
那小乞丐被南宫白的气势吓得浑身一抖,结结巴巴地说道:“我……我刚才看到……看到一个穿白衣服的……神仙姐姐……”
“她……她好像被吓坏了,在人群里乱撞,后来……后来被一个穿青衣服的……书生哥哥,给扶住了……然后……然后他们就往那边那个茶寮里去了……”
茶寮!
南-宫白的心,猛地一跳!
他顺着小乞丐手指的方向看去,只见在码头最边缘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,果然有一家临河而建的,看起来颇为简陋的茶寮。
他再也顾不上其他,身形一晃,便如同鬼魅一般,朝着那家茶寮,激射而去!
……
茶寮之内,与外面的喧嚣相比,仿佛是两个世界。
角落里,一张普通的木桌旁。
苏凝雪正安安静静地坐着,她双手捧着一杯尚在冒着热气的粗瓷茶杯,低着头,看着杯中那上下沉浮的茶叶,一动不动。
她的脸色,依旧惨白如纸。
她的身体,依旧在微微颤抖。
但她那双空洞的眸子里,那种歇斯底里的,毁天灭地般的恐惧,却已经散去了不少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茫然的,不安的,却又带着一丝奇异安宁的,复杂神色。
而在她的对面,坐着一个年轻的书生。
书生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儒衫,看起来有些清贫,但腰杆,却挺得笔直。
他的面容,清俊儒雅,一双眼睛,明亮,而又温和,像蕴含着能安抚人心的力量。
他没有说话,也没有去看苏-凝雪,只是低着头,看着自己手中那本有些破旧的《大学》,神情专注,仿佛这世间的一切,都与他无关。
他只是,安安静静地,坐在那里。
用他自己的存在,为这个受惊的少女,撑开了一片小小的,不受打扰的,宁静空间。
“凝雪!”
一个充满了焦急与怒火的声音,打破了这片宁静。
南宫白的身影,如同一阵旋风,冲进了茶寮!
当他看到那个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,捧着茶杯的白色身影时,他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,才终于,落回了原处。
茶寮内的苏凝雪,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,身体猛地一颤!
她缓缓抬起头,那双刚刚才恢复了几分神采的眸子,在看到南宫白的那一刻,瞬间便泛起了依赖与委屈。
她下意识地,便要起身,像往常一样,躲到他的身后去寻求庇护。
然而,就在她起身的瞬间,她的目光,无意中扫过了对面那个,依旧在低头看书,仿佛对外界一切都充耳不闻的青衫书生。
她的脚步,竟鬼使神差地,停顿了一下。
南宫白,也注意到了苏凝雪这丝微不可察的异样。
他的目光,瞬间锐利了起来!
他死死地,盯住了那个坐在苏凝雪对面,从始至终,都未曾抬过一次头的,陌生男人。
这个男人是谁?
他到底对凝雪做了什么?
为什么凝雪会这么安静地,坐在他的对面?
无数的疑问,在南宫白的心中,瞬间炸开!
他能感觉到,这个男人身上,没有半分武者的气息,更没有千门中人的诡诈。
他就像一个最普通的,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。
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,却办到了连自己都感到棘手的事情!
——他安抚了苏凝雪!
一种莫名的,混杂着警惕与探究的复杂情绪,在南宫白的心中,悄然升起。
青衫书生似乎也感觉到了这股充满压迫感的视线,他缓缓地,抬起了头,合上了手中的书卷。
他站起身,对着一脸冰冷的南宫白,不卑不亢地,拱了拱手。
“在下王景隆,见过公子。”
他的声音,温润,平和,如同一阵拂过湖面的春风,让人不自觉地,便会心生好感。
“方才在码头,见这位姑娘受了惊吓,神志不清,便擅自带她来此歇脚,还望公子,莫要见怪。”
王景隆?
南宫白看着眼前这个自称王景隆的书生,深邃的眸子里,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。
他没有错过,刚才苏凝雪在看到自己时,那瞬间的,犹豫。
他也同样没有错过,这个男人在面对自己那足以让宗师都为之侧目的气势时,那份从容不迫的,淡然。
这个男人,身上有古怪。
“多谢。”
南宫白从牙缝里,挤出两个字。
他走到苏凝雪的身边,伸出手,想像往常一样,拉住她的手腕。
然而,苏凝雪的身体,却下意识地,向后缩了一下。
虽然只是一个微小的动作,却像一根针,狠狠地,刺在了南宫白的心上!
他的脸色,瞬间沉了下来。
王景隆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他那双温和的眸子里,闪过一丝了然。
“这位姑娘,心神激荡,惊魂未定。此刻,不宜再受任何刺激。”他看着南宫白,用一种建议的,而非命令的口吻说道,“不如,让在下,送二位一程?”
南宫白死死地盯着他。
他想拒绝。
千门之主的骄傲,让他无法容忍,将自己的“所有物”,置于另一个男人的保护之下。
可当他看到苏凝雪那双依旧充满了不安与警惕的眼睛时,他心中的那份骄傲,却又被他硬生生地,压了下去。
他知道,王景隆说得没错。
现在的苏凝雪,就像一件布满了裂痕的瓷器,任何一丝轻微的震动,都可能让她,彻底碎裂。
“有劳。”
南宫白的声音,冰冷得能掉下冰渣。
回程的路上,气氛,诡异到了极点。
苏凝雪走在中间,南宫白和王景隆,一左一右,像两个最忠诚的护卫,将她护在当中。
南宫白一言不发,他的脑子里,在疯狂地分析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王景隆。
而王景隆,也同样沉默着。
他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“救”了人而沾沾自喜,也没有因为南宫白那冰冷的态度而有半分不悦。
他就那样,安安静静地走着,目光清澈,步履平稳。
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,温润与沉静,仿佛能将周围所有的喧嚣与浮躁,都隔绝在外。
终于,宅邸到了。
南宫白停下脚步,看着王景隆,声音依旧冰冷:“今日之事,多谢。不知王兄高居何处?改日,南宫白定当备上厚礼,登门道谢。”
这只是客套话。
更是,试探。
“公子客气了。”王景隆微微一笑,那笑容,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,“在下只是庐陵来的一个赶考举子,暂居在城西的会馆之中。今日之事,不过是举手之劳,公子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说完,他对着南宫白,再次拱了拱手,便转身,从容地,消失在了巷弄的尽头。
自始至终,他都没有再多看苏凝雪一眼。
那份发乎情,止乎礼的君子之风,让南宫白那双深邃的眸子,变得愈发,深沉。
南宫白带着苏凝雪回到宅邸。
朱昭宁立刻便迎了上来,她看着安然无恙的苏凝雪,那张写满了愧疚的小脸上,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。
“南宫哥哥,她……她没事吧?”
南宫白没有理会她,只是将苏凝雪,交给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云知。
“带她回房休息,让厨房准备些安神的汤药。没有我的命令,任何人,不准去打扰她。”
“是,公子。”云知应了一声,小心翼翼地扶着苏凝雪,走进了内院。
直到苏凝雪的身影,彻底消失在视线中,南宫白才缓缓转过身,看向那个局促不安的小郡主。
他的眼中,没有了之前的愤怒,只有一片冰冷的,平静。
“昭宁郡主,”他淡淡地开口,“今天的事,我不希望,再有第二次。”
朱昭宁的身体,猛地一颤。
她知道,这是南宫白,最后的警告。
她咬着嘴唇,眼圈,又红了。
南宫白没有再理会她,他径直走进书房,声音,如同从九幽之下传来。
“云知!”
云知的身影,如鬼魅般,出现在了他的身后。
“给我查!”
南宫白的声音,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!
“我要知道那个叫王景隆的书生,他所有的,一切!”
“他的家世,他的师承,他来苏州的目的!甚至是,他祖宗十八代,都给我挖出来!”
“是!”
云知领命而去。
书房内,再次恢复了宁静。
南宫白负手立于窗前,脑海中,反复回荡着王景隆那张温润如玉的脸,和他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。
这个男人,绝对不简单!
他身上那种独特的,令人信服的气质,那种“知行合一”的沉稳,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赶考举子,所能拥有的!
他到底是谁?
他接近凝雪,又到底,有何目的?
不知过了多久。
一阵急促的,甚至带着几分慌乱的脚步声,从门外传来。
云知推门而入,她那张向来古井无波的清冷脸上,第一次,浮现出了一抹名为“震惊”的神色!
她将一份刚刚写好的密报,双手呈上,声音,都有些发颤!
“公子……查……查到了……”
南宫白猛地转身,一把夺过密报,目光,如电!
那张薄薄的纸上,只有寥寥数行字。
【王景隆,字彦昭,江西庐陵府人氏,举人出身。】
【其族兄,王守仁,字伯安,弘治十二年进士,现任兵部主事。】
王守仁!
王阳明!
当这三个字,如同一道九天惊雷,狠狠劈入南宫白脑海的瞬间!
他整个人,如遭雷击,彻底僵在了原地!
他手中的那张薄薄的信纸,在这一刻,却重若千钧!
宁王之乱!
心学圣人!
一个在未来,以文官之身,立下不世之功,凭一己之力,平定宁王叛乱,最终被朝廷封爵,成为大明立国以来,唯一一个,非军功封爵的,传奇人物!
而这个王景隆,竟然是他的,族弟!
南宫白只觉得自己的呼吸,都变得急促了起来!
他猛地抬起头,目光穿过窗户,望向那深沉的夜色,眼中,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,炽热到足以将整个天下都燃烧殆尽的,疯狂光芒!
偶遇?
不!
这不是偶遇!
这是老天爷,是这盘该死的棋局,在自己最需要的时候,亲手递过来的一枚,足以改变整个战局走向的,关键棋子!
一个让他可以提前接触到未来权力核心,提前布局整个天下大势的,千载难逢的,机会!
“王景隆……”
南宫白缓缓地,念出了这个名字。
他的嘴角,勾起一抹冰冷的,充满了无尽算计的,笑容。
苏州这盘棋,从这一刻起,才算是,真正的,开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