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静檀看着季思寒平静无波地应下那句“记住了”，端起茶杯优雅地呷了一口，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。
她确实不想用那个叫温清凝的女孩子来直接威胁自己的孙子。
人非草木，孰能无情？
她活了大半辈子，从季家媳妇熬到季家老夫人，看尽了豪门内外的悲欢离合、虚情假意，比谁都清楚，再冷硬的心，也有柔软的一角。
季思寒是她一手看着长大的，这孩子从小被当作继承人培养，压抑了太多正常的情感，如今对一个出身平凡却似乎有些特别的女孩动了心思，在她看来，并非完全不可理解，甚至隐隐带着一丝人性未泯的可怜。
若那女孩家世清白，哪怕只是普通中产，她或许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，甚至暗中给予些许宽容。
毕竟，季思寒肩上的担子太重了，有个能让他暂时放松的“去处”，未必全是坏事。
只要不触及核心利益，不闹到明面上，一些无伤大雅的“私事”，她可以装作不知道。
但前提是，必须控制在“暗处”，必须懂得“分寸”。
温清凝，不行。
不是这女孩本身不好，而是她的背景太敏感。
父母双亡，与败落的许家有牵扯，无所依仗……这些“污点”在季鹤卿和整个季氏家族看来，是绝对无法容忍的。
季思寒未来的妻子，必须是能对家族有助力的联姻对象，比如裴家那位千金。
这是铁律，不容挑战。
所以，她今晚这番看似温和的提点，实则是在划下一条清晰的底线——季思寒，你可以有你的“私事”，可以有你的“放松”，但温清凝这个人，绝不能从“暗处”走到“明面”上来。
一旦这段关系曝光，被季鹤卿或者家族其他人抓住把柄，那就不再是“私事”，而是足以动摇他继承人地位的严重事件。
她对季思寒的“好”，仅限于“看破不说破”。
这已经是她作为祖母，在家族铁律和孙子情感之间，所能做到的、最大限度的“仁慈”和回旋余地了。
她是在提醒他：我已经知道了，但我暂时替你瞒着。
你以后若再做，就要把尾巴收拾干净，做得滴水不漏，别让我难做，更别给任何人留下攻击你的借口。
这是一种默契，也是一种警告。
更深一层的意思，她是在点拨季思寒：我想查你，很简单。
连你去了乡下、待了几天、甚至可能和那女孩进展到哪一步，我都能知道。
所以，不要试图在我面前耍花样。
我能查到，意味着别人也能查到。
今天坐在这里的是我，我可以和你“聊聊”，下次若被你祖父或父亲察觉，他们可不会这么“好说话”。
她不会亲自出手去动温清凝，那太掉价，也容易彻底激怒季思寒，导致祖孙反目。
但她清晰地传递了一个信息：我不会动她，不代表别人不会。
尤其是你的祖父和父亲，他们若知道了温清凝的存在以及你对她的特别关注，是绝不可能像我这样“宽容”的。
到那时，等待那女孩的，绝不会是祝福。
这才是林静檀真正的厉害之处。
她不用疾言厉色，不用直接威胁，只是用一番看似关怀体贴的话语，就巧妙地给季思寒套上了一个无形的枷锁。
她既维持了慈祥祖母的形象，又明确传达了家族的意志，还将可能发生的冲突提前预警，把选择的难题和随之而来的风险，完全抛给了季思寒自己。
是继续冒险，但必须做得更加隐秘周全，独自承受所有压力？
还是趁早斩断情丝，回归家族设定的正轨？
这个夜晚，季家老宅客厅里的茶香依旧袅袅，气氛看似恢复了之前的和谐。
但季思寒心中清楚，祖母那杯茶，敬的不是亲情，而是规矩。
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，比任何直接的训斥更让他感到沉重。
他看似平安度过了一关，实则被推到了更危险的悬崖边缘——他的一举一动，都将被放在放大镜下审视，而他想要保护的那个人，也因此被置于了潜在的暴风眼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