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眼,日历翻到了那个刺眼的日期——20号。
月汐公寓的清晨,笼罩在一片死寂的灰蒙之中。
窗外天色阴沉,仿佛连阳光都不忍窥探这屋内的压抑。
温清凝一夜未眠,眼底带着浓重的青黑,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。
她静静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,像一尊失去生气的瓷娃娃,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灰扑扑的天空。
季思寒很早就醒了,或者说,他几乎整夜未眠。
他站在衣帽间里,看着挂在最显眼位置的那套由顶级裁缝量身定制、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色西服。
那不是他常穿的西装,而是更为正式、专为今日订婚宴准备的西服。
每一道线条,都在无声地提醒着他即将到来的、他无比抗拒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仪式。
他换上了一套剪裁精良的深色西装,虽不是那套刺眼的西服,但依旧庄重得让人心头发沉。
当他走出衣帽间时,看到坐在沙发上的温清凝,脚步不由得一顿。
两人目光相遇,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几天来,这是温清凝第一次如此“平静”地、主动地看向他。
沉默了不知多久,温清凝终于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得厉害,带着一种耗尽全部心力后的疲惫:
“季思寒”
她叫他的全名,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乱麻,有最后一丝微弱的期望,有深可见骨的伤痛,更有一种即将审判般的平静:“你今天……要是能留在月汐公寓,哪里都不去,就待一天……”
她顿了顿,深吸一口气,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才继续说道:
“我就原谅你。”
“我们还像以前一样。”
这句话,轻飘飘的,却像一块千钧巨石,狠狠砸在季思寒的心上!
他瞳孔骤缩,难以置信地看着她。
这是她给他的最后通牒,也是她为自己设定的最终底线。
温清凝在心里默默地想着:季思寒,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,也是给我自己最后的交代。
如果你今天选择去赴那场订婚宴,无论你有什么苦衷,无论你事后如何解释,都意味着你选择了向你的家族妥协,选择了裴雪蘅未婚夫的身份。
那么,我温清凝,绝不会再做那个躲在暗处、见不得光的“女朋友”。
我们之间,就真的到此为止了,彻彻底底,一刀两断。
如果你没去……如果你愿意为了我,违抗你祖父的命令,放弃这场关乎家族利益的联姻……那么,无论未来有多少狂风暴雨,我都陪你一起扛!
你还是我的季思寒,只是我一个人的季思寒。
她紧紧盯着他,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,几乎要炸开。
她在等待他的宣判。
季思寒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他何尝不明白她话里的含义?
何尝不懂这是她放下所有尊严和骄傲,为他、也为他们这段感情设下的最后一道防线?
他多想立刻冲过去,紧紧抱住她,告诉她“好,我哪里都不去,我只陪着你”!
他多想砸碎那套该死的西服,向全世界宣告他只要她!
可是……祖父昨夜打来的那通电话,不是商量,不是提醒,是冰冷的、不容置疑的命令!
电话那头,季鹤卿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:“思寒,今天的订婚宴,关系到季裴两家的颜面和未来的合作。”
“无论你有什么天大的事,都必须准时出席。”
“记住你的身份,别让我失望,也别让整个季家……难堪。”
“别让整个季家难堪……”
这句话像最沉重的枷锁,捆住了他的手脚。
他不能不去。
他不是一个人,他身后是庞大的季氏家族,是他的母亲,还有……尚未做好万全准备。
公然缺席订婚宴,是对裴家、对祖父最直接的挑衅和羞辱,其引发的后果,他此刻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承受。
他需要时间,需要布局,需要一个能将伤害降到最低的时机,而不是这样玉石俱焚的冲动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,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。
温清凝眼中的那点微光,在季思寒长久的沉默中,一点一点地,熄灭了。
终于,季思寒极其艰难地动了动薄唇,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,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和愧疚,他试图寻找一个缓和的、苍白无力的借口:
“清凝……”
他避开她那双渐渐失去焦距的眼睛:“明天,后天,这个周末,我都在家陪你好不好?”
“我推掉所有事情,只陪你一个人。”
他想争取时间,想用未来的陪伴来弥补今天的“不得已”。
可是,有些机会,失去了就不会再来。
有些伤口,一旦造成,便难以愈合。
“不好。”
温清凝的声音很轻,带着一种心死后的哽咽,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,她却仿佛毫无知觉:“就今天……我只要今天。”
她不要明天的补偿,不要后天的陪伴。
她只要他今天的一个选择。
这个选择,将决定他们是携手面对未来,还是……分道扬镳。
季思寒看着她无声滑落的泪水,心脏像是被凌迟般疼痛。
他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同意?
他做不到,代价他暂时付不起。
拒绝?
他又如何能亲手将她推入绝望的深渊?
他最终,什么也没说。
只是用那双盛满了痛苦、挣扎和深深无奈的眼睛,静静地、近乎贪婪地看着她,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。
这无声的回应,比任何残忍的话语都更具杀伤力。
温清凝读懂了他眼中的答案。
她忽然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,那笑容凄楚、破碎,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释然。
她不再看他,缓缓地站起身,像一个失去提线的木偶,脚步虚浮地、一步一步地,走向卧室。
没有再回头。
季思寒僵在原地,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,那扇关上的房门,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。
他痛苦地闭上眼,一拳狠狠砸在身旁的墙壁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,指骨传来剧痛,却远不及心口的万分之一。
他最终还是……让她失望了。
他知道,有些东西,从这一刻起,已经彻底改变了。
他失去了她的信任,也可能……即将失去她。
空旷的客厅里,只剩下他一个人,和那套无声等待着、象征着束缚与背叛的订婚西服。
时间,正一点一点地,走向那个他必须出席的、令他窒息的宴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