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雪消融,春寒料峭,校园里的草木在料峭的风中试探着抽出新芽。研究生二年级的下半段,像一曲进入了华彩乐章的协奏曲,主旋律愈发清晰,节奏也变得更加紧凑而充满张力。获得“校长奖学金”带来的短暂光环很快沉淀为一种沉静的动力,推动着林溪向更深处跋涉。
她的研究方向,在导师的精心指导和自己的不懈探索下,逐渐聚焦于一个更为具体而前沿的议题——数字媒介语境下的个体记忆书写与身份建构。这要求她不仅要有扎实的人文理论功底,还需要涉猎社会学、传播学甚至部分认知科学的领域。书桌上的文献堆得更高,语言的壁垒、学科的鸿沟,像一座座需要翻越的小山,横亘在她面前。
那本灰色笔记,记录的内容愈发庞杂艰深,字里行间充满了自我质疑与反复推敲的痕迹。与陆辰的“日记交换”,也愈发像两个独立研究员之间的学术通讯。她发送的,常常是大段大段的理论梳理和自己构建的初步分析框架,请求他这位“外行”从逻辑和结构上给予“冷酷”的审视。
而他,也的确不负所望。他的回复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她论证链条中最薄弱的环节,或者用他那个世界的系统思维,为她混乱的思绪提供一个清晰的“建模”思路。有一次,在她被一个关于“记忆真实性”的哲学悖论困住时,他发来了一段他们实验室关于神经网络“过拟合”现象的简要说明,附言:「或许可类比。模型过于依赖特定数据,会丧失泛化能力,记忆亦然?」
这个跨越领域的类比,像一道闪电,劈开了林溪脑中的迷雾。她兴奋地回复了一大段自己的新思考,他只回了一个「可继续深入」。
这种精神层面的碰撞与砥砺,让林溪在孤独的求索中,感受到一种被深刻理解的慰藉与激励。他们不再仅仅是恋人,更像是彼此最重要的“思想校对员”和“灵感触发器”。
春天,一个重要的机会悄然降临。林溪导师牵头的一个跨学科研究项目,获得了国家层面的重点支持,需要招募核心成员。导师再次找到了她。
“这个项目,和你的方向很契合。团队里有计算机背景的同事,可以弥补你技术层面的短板。有兴趣加入吗?”导师的语气依旧是通知多于询问,但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期许。
这是一个极高的平台,意味着更多的资源、更顶尖的合作者,也意味着更大的压力和更严格的要求。林溪几乎没有犹豫,她知道,这是她必须抓住的阶梯。
“我愿意。谢谢老师。”她郑重地回答。
加入项目组后,林溪的生活节奏再次被提速。每周固定的组会,密集的文献讨论,与不同学科背景的师兄师姐、甚至老师的思维碰撞,都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,也让她以惊人的速度成长。她不再是那个只能被动接受知识的研究生,开始需要在团队中发出自己的声音,扞卫自己的观点。
她将项目进展中的困惑与收获,也写进了给陆辰的“日记”里。他依然是那个冷静的旁观者与诘问者。当她为团队初期磨合不畅而烦恼时,他回:「任何复杂系统,初期熵增是必然。明确共同目标,建立有效通讯协议。」当她为自己的想法在讨论中被质疑而沮丧时,他回:「质疑是优化的前提。证明它,或者修正它。」
他的话语,总是能精准地剥离情绪的干扰,直指问题核心。林溪渐渐学会了他的这种思维方式,在面对学术争论时,不再轻易被情绪左右,而是努力去寻找逻辑的漏洞和建设性的解决路径。
初夏时节,陆辰那边传来了一个更重大的消息。他作为核心成员参与的一项研究成果,被领域内顶级的期刊正式接收。这意味着他的研究获得了国际同行的最高认可,他的学术生涯迈上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台阶。
他发来了期刊录用通知的截图,没有多余的话。
林溪看着屏幕上那封代表着无上荣光的邮件,心脏被巨大的骄傲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充斥着。她为他感到无比的欣喜,他正以她望尘莫及的速度,在他那条精英的道路上飞奔。同时,一种微妙的、生怕被落下的紧迫感,也悄然滋生。
她拨通视频,屏幕上是他略显疲惫却神采飞扬的脸。
“恭喜你,陆辰!”她的喜悦发自内心,“太厉害了!”
“嗯。”他应着,眼底有光亮,但语气依旧克制,“只是一个开始。”
“这哪里是开始,这已经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终点了。”林溪感叹。
他看着屏幕里的她,忽然问:“你的项目呢?进展如何?”
他没有沉浸在自己的成就里,而是立刻将关注点转向了她。林溪心里一暖,将项目近期遇到的一个技术难题告诉了他。他凝神听了,思索片刻,并没有直接给出答案,而是说:“我认识一个做自然语言处理的博士后,方向可能相关。我把你的问题摘要发给他咨询一下?”
他不再仅仅是给她方法论的建议,而是开始动用自己的学术网络资源,为她提供更具体的帮助。这种支持,更加实际,也意味着他们的关系,在学术层面进入了更深的互助阶段。
“谢谢!”林溪感激地说。
“不用谢。”他看着她,目光深沉,“林溪,记住,你走的这条路,同样重要,同样值得。”
你走的这条路,同样重要,同样值得。
这句话,像一颗定心丸,瞬间抚平了林溪心底那丝因他巨大成功而产生的微妙波澜。他没有居高临下的安慰,而是给予了她所选择道路最坚定的平等尊重与认可。
暑假来临,林溪没有回家,选择留在学校全力投入项目研究。陆辰的博士生涯似乎也进入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平台期,他们的“日记交换”频率有所回升,内容也不再局限于学术。他会分享他所在城市夏季的音乐节,她会吐槽学校食堂暑假单调的菜谱。偶尔,会在深夜(她的深夜,他的白天)进行短暂的非学术视频通话,只是看看对方,说几句无关紧要的闲话,仿佛只是为了确认彼此安好。
在一个闷热的八月夜晚,林溪在实验室调试一个程序直到凌晨。走出大楼时,夜风带着难得的凉意。她抬头,看到久违的、清澈的星空,忽然格外想念他。她给他发了一条信息:
「刚出实验室。看到星星了。你那边呢?」
他几乎秒回,发来了一张照片。是他宿舍窗外的夜空,繁星点点,与自己头顶的这片天幕,遥相呼应。
「嗯。也看到了。」
没有多余的言语,只是共享同一片星空下的静谧。林溪看着那张照片,看着星空下他窗口透出的、模糊的灯光,心里被一种跨越山海的、巨大的安宁所充满。
她知道,他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,面对着不同的挑战,收获着不同的成长。距离没有缩短,时差依然存在。但他们之间那种精神的联结,却在时间的沉淀和共同的成长中,变得愈发坚韧而深刻。
他依旧是那颗遥远而明亮的星辰,指引着方向。
而她,也不再是只能仰望的追光者。她正在自己的轨道上,努力发光,成为一颗同样能够与他交相辉映的、独立的星。
夏天即将过去,新的学期,新的挑战,还在前方等待着他们。
而他们的故事,关于成长,关于爱情,关于两个独立灵魂在各自朝圣路上的相互守望,还在继续书写,指向一个更加广阔而明亮的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