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的研究计划——“下一个高地”，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，在林溪心底漾开层层涟漪。这个设想比她之前任何工作都更加宏大，它试图打通从基础理论到最终应用的数个关键瓶颈，构建一个全新的技术范式。她知道，这不仅仅是一篇论文能承载的，它可能需要一个更庞大的团队，更长期的投入，甚至可能挑战现有的一些技术路线。
她没有立刻将计划公之于众，而是先将其作为一份详尽的草案，发给了陆辰。这既是征询他作为项目总负责人的意见，也是一种更深层次的、关乎未来航向的试探。
邮件发出后，一连两天，陆辰都没有回复。他似乎在忙别的事情，早出晚归，连回到公寓时也常常带着一身烟味和难以化开的凝重。林溪敏锐地察觉到，有某种超出她目前认知范围的事情正在发生。她按捺住询问的冲动，继续专注于手头的工作，同时不断完善着那份草案。
第三天深夜，陆辰回来了，比平时更晚。他没有开大灯，只有玄关处一盏感应灯亮起，勾勒出他略显疲惫的身影。林溪从书房出来，看到他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，望着外面沉寂的园区，指间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。
“还没睡？”他听到脚步声，没有回头，声音带着烟熏过的沙哑。
“在改一点东西。”林溪走过去，在他身旁站定，“你……没事吧？”
陆辰深吸了一口烟，缓缓吐出烟雾，侧脸在朦胧的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。“没事。”他顿了顿，终于转过头看她，目光在黑暗中深邃难辨，“你的计划书，我看了。”
林溪的心微微提了起来。
“很大胆。”他评价道，语气听不出喜怒，“步子迈得很大。”
“风险也很大。”林溪接口，等待着他的下文。
陆辰沉默了片刻，将烟蒂摁灭在窗台上的水晶烟灰缸里。那轻微的一声“呲”，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
“刚才，”他开口，声音低沉，“上面开了个会。关于明年，以及未来五年的科研布局和资源倾斜。”
林溪屏住了呼吸。
“有人提出，我们目前的几个方向，包括重大专项，虽然重要，但更多是‘追赶’和‘补课’。我们需要真正能引领未来、开辟新赛道的‘颠覆性’技术。”他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无边的夜色，仿佛能穿透黑暗，看到那更高层面的博弈，“你的这个‘下一个高地’，出现的时机，很微妙。”
林溪瞬间明白了。她的这份草案，无意中撞上了一场关于未来科技发展方向的更高层级的讨论。陆辰这几天的忙碌和此刻的凝重，都与此相关。
“会上，我把它提了出来。”陆辰的声音平静无波，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，“争论很激烈。支持的，认为这是打破僵局的机会；反对的，认为过于激进，风险不可控，而且……”他停顿了一下，才继续道，“质疑我们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和合适的人选来主导。”
“那……结果呢？”林溪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。
陆辰转过身，正面看着她。窗外远处的路灯在他眼中投下细碎的光点，却照不透那深处的幽暗。
“没有最终定论。”他说，“需要更多的论证，更详细的路线图，尤其是……需要一个能让人信服的、具备‘颠覆性’思维和领导力的负责人选。”
他的目光如同实质，落在林溪身上，带着千钧的重量。
“林溪，”他叫她的名字，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，“如果你想拿下这个方向，你需要准备的，不仅仅是一份技术草案。”
他抬起手，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，却又在最后一刻克制地停住，只是虚虚地拂过她耳畔的发丝。
“你需要准备好，站到比现在更高、也更危险的位置上去。那里有更耀眼的光，也有更凛冽的风。你面对的，将不仅仅是技术难题。”
他的话语，像一道，在她心头炸响。
这不是简单的项目立项讨论，这是一次关乎她未来学术生命走向、甚至可能重塑国内某领域科研格局的机遇与挑战。她将不再仅仅是一个优秀的执行者或某个方向的核心骨干，她将被推到一个可能开创一个全新方向的“掌舵”位置上。
她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如鼓，血液在血管里加速奔流。有恐惧，对未知风浪的本能畏惧；但更多的，是一种被点燃的、名为野心的火焰。那个在帕萨迪纳深夜独自演算、在柏林讲台上从容自信、在样品危机中力挽狂澜的林溪，她的视野和抱负，早已不再局限于一时一地的得失。
她迎上陆辰深沉的目光，没有立刻回答。她需要消化这巨大的信息量，需要权衡自身的能力与决心。
寂静在两人之间蔓延，与窗外无边的夜色融为一体。
许久，林溪缓缓地、极其坚定地，点了点头。
“我明白。”她的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，“我需要怎么做？”
陆辰看着她眼中燃起的、与自己如出一辙的锐利光芒，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，那是一个混合了欣赏、骄傲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弧度。
“首先，”他沉声道，“把你那份草案，变成一份无懈可击的‘战略规划’。然后，准备好迎接质疑，甚至是……攻击。”
新一轮的、看不见硝烟的战争，已经悄然拉开了序幕。而这一次，林溪不再是被动的防守者，她将主动走向风暴的中心，去争夺那定义未来的话语权。
，已在她心中滚过。接下来，该是迎接那场必将到来的疾风骤雨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