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对张志强的审讯,在军方医院的特殊监护病房里,以一种缓慢而坚定的节奏进行着。虽然他在别墅赃款被发现后,心理防线曾被撕开了一道口子,交代了不少问题,也指认了李国明(“老爷子”),但在涉及自身最核心的罪行、以及如何将证据链条与高明远、李国明等人牢固锁死的关键细节上,他依然心存侥幸,语焉不详,或者干脆推说“记不清了”、“都是高明远指使的”。

督导组很清楚,张志强是在观望,是在权衡。他交代李国明,某种程度上是为了“立功”,也是为了转移部分压力。但他自己深知罪孽深重,尤其是别墅里那堆积如山的现金和黄金,足以让他万劫不复。他害怕一旦彻底交代,把所有底牌都交出去,自己就失去了最后一点“价值”和“筹码”,结局可能更惨。同时,他内心也还残存着一丝幻想——幻想着外面的“老爷子”或残余的势力,还能想办法“捞”他,或者至少能保住他一条命。

因此,在交代了一些外围问题后,张志强的态度变得消极起来,对于审讯人员的深入追问,常常以沉默、装病(他确实伤势未愈)、或者重复之前口供来应对。审讯一度陷入僵局。

然而,督导组和负责审讯的预审专家们并不急躁。他们手中掌握的证据(别墅赃款、账本、U盘录音)已经足够给张志强定罪,甚至判处极刑。审讯他的主要目的,除了完善证据链,更重要的是深挖其背后的保护伞网络,尤其是获取能够直接、确凿地证明李国明、高明远等人具体犯罪行为的证据,以及摸清他们可能隐藏的更多资产、更多犯罪秘密。

陈阳指示:“对张志强,既要保持高压,不断敲打他‘立功赎罪’的唯一出路,也要有耐心。他是老公安,反侦查、反审讯意识强,硬攻效果有限。要寻找他的弱点,利用他现在的恐惧和侥幸心理,寻找突破口。”

弱点很快就暴露出来了。通过对其社会关系、亲属情况的深入摸排,督导组发现,张志强虽然表面上贪财好色,与妻子感情淡漠,分居多年,但他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却异常疼爱。女儿张小雨,24岁,毕业于国外一所不错的大学,目前在上海一家外企工作,生活优渥,对父亲在江城的具体“事业”并不完全了解,父女感情甚笃。张志强落网后,其女儿曾多次试图通过合法渠道探视或了解情况,均被拒绝,表现出了明显的担忧。

“这是一个切入点。”负责审讯的心理专家分析道,“张志强知道自己难逃重罚,他现在最恐惧的,可能不仅仅是自己的死亡,还有身败名裂后对女儿的打击,以及女儿未来的生活是否会受到他的牵连。我们可以在这方面做文章,但必须非常谨慎,不能触碰法律和伦理底线。”

与此同时,另一条线上的侦查取得了重大进展。在持续监控张志强及其亲信(包括已落网和未落网的)的通讯、资金及社会关系时,督导组联合省厅经侦部门发现了一条异常的资金流动线索。

张志强在被抓前,显然已经预感到了危险。他不仅在自己的别墅里藏匿了巨额现金和黄金,还将相当一部分资产进行了分散和转移。其中,有一笔高达两千万人民币的资金,通过极其复杂的离岸公司和地下钱庄通道,最终指向了香港一个私人银行的秘密账户。这个账户的开户人,是一个与张志强八竿子打不着的海外华人名字。但经过技术手段的深度挖掘和国际警务协作渠道的有限查询,发现这个账户的实际控制人,与张志强的一个远房表弟(长期在深圳经商)存在隐秘关联。

而最近几天,这个香港账户出现了异常的活跃迹象。有几笔小额试探性的转账,汇往了东南亚某国。更关键的是,监控显示,张志强那个在深圳的远房表弟,最近活动频繁,与一些有“洗钱”背景的地下金融掮客接触密切,似乎在筹划着什么。

“张志强想转移赃款!可能想通过香港账户,将资金进一步转移到境外,甚至为他自己的潜逃或家人未来的生活做准备!”赵刚在省城安全屋接到报告后,立刻做出了判断。

“他人在我们手里,重伤未愈,怎么操作?”一同分析案情的小李疑惑道。

“不一定需要他本人操作。”赵刚目光锐利,“他落网前肯定做好了预案,可能将账户信息、密码、授权方式留给了绝对信任的人,比如这个远房表弟。现在他虽在押,但或许通过某种极其隐秘的渠道(比如利用不知情的律师、或者买通极少数看守传递了信息,但这种可能性经过我们严查已经很低),更可能的是,他落网前就与表弟约定好了‘应急方案’——一旦他失联超过某个期限,或者收到某个特定信号,表弟就启动资金转移程序,将钱转到更安全的地方,甚至设法接应他的家人。”

“我们必须截住这笔钱!”赵刚斩钉截铁,“这不仅是挽回国家损失,更是打断张志强的幻想,让他彻底绝望,同时,抓获这个表弟,也可能成为撬开张志强嘴巴的新杠杆!”

行动计划立刻制定并报请陈阳批准。一方面,通过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,紧急协调香港警方,对那个目标银行账户进行临时冻结(以涉嫌洗钱和转移犯罪所得为由),防止资金被转走。另一方面,组织精干力量,对在深圳的张志强表弟——张宝华,进行严密监控,准备在其进行具体操作或试图潜逃时,实施抓捕。

深圳,某高档写字楼下的咖啡馆。张宝华,一个四十多岁、身材微胖、打扮得像个小企业主的男人,正心神不宁地搅拌着面前的咖啡。他刚刚与一个声称“有特殊渠道能将资金安全转移到澳洲”的中间人见了面,对方开价不菲,但承诺“绝对安全”。张宝华很纠结。表哥张志强出事前,确实给过他一个密封的信件,嘱咐他如果自己“出事”,就按照信里的指示,动用香港账户里的钱,“处理干净后路”。信里还提到了几个紧急联络人和备用方案。

表哥落网已经好些天了,音讯全无,别墅被抄、赃款曝光的消息他也听说了,吓得魂飞魄散。他知道那笔钱不干净,动它风险极大。但他又心存侥幸,觉得表哥或许还能“活动”,而且那笔钱实在诱人,如果自己能操作成功,按照表哥信中所说,他可以留下“一部分”作为酬劳和“安家费”。贪婪和恐惧在他心中激烈交战。

他最终还是决定铤而走险。按照信里的一个备用方案,他需要先设法联系上香港那边的一个“法律代表”(实则是地下钱庄的白手套),办理一些“合规”手续,才能动用被暂时“监管”的账户资金(这是张志强预留的障眼法,账户本身可能设置了某些限制或需要特定指令)。

他拿起手机,准备拨打一个存储在手机加密备忘录里的境外号码。就在他按下拨号键的前一秒,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按在了他的手机屏幕上。

张宝华愕然抬头,只见两名神情严肃、穿着便装但气质凛然的男子已经一左一右站在了他身边。咖啡馆角落,还有另外两人看似随意地堵住了去路。

“张宝华?”按着他手机的男子沉声问道,同时亮出了证件,“我们是警察。你涉嫌参与转移巨额犯罪所得,请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。”

张宝华脸色瞬间惨白如纸,手一松,手机“啪嗒”掉在咖啡杯旁,褐色的液体溅了出来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发现自己喉咙发干,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完了,全完了。表哥的“后路”,成了他的绝路。

在深圳警方的配合下,张宝华被顺利带回深圳一处办案地点进行突审。面对警方出示的部分证据(香港账户信息、他与地下掮客的通讯记录等)和强大的审讯压力,本就不是什么硬骨头的张宝华很快崩溃,交代了张志强托付他转移资金的事实,并交出了那封密封的“应急信件”。

信件内容证实了督导组的判断。张志强确实预留了后路,指示张宝华在特定情况下,动用香港账户资金,一部分用于“打点”和“营救”活动(显然不切实际),一部分转移至海外指定账户作为“家庭保障”,还有一部分作为给张宝华的“酬劳”。信件中还提到了另外两个相对隐蔽的、存放有少量金条和珠宝的国内地点。

更重要的是,在张宝华的手机和电脑里,技术人员恢复出了一些被删除的聊天记录,其中包含张志强在落网前不到一周时,发给张宝华的几条加密信息,大意是提醒他“近期风声紧,注意安全,非万不得已勿动”,并隐约提到了“老爷子那边可能也快了,早做准备”。虽然依旧没有指名道姓,但“老爷子”这个称谓再次出现,且与张志强之前的口供形成了印证。

张宝华的落网和口供,连同截获的“应急信件”,被迅速整理成材料,送到了正在军方医院病房里的张志强面前。

这一次,负责主审的换成了督导组一位经验极其丰富的老预审员,他没有疾言厉色,只是将相关材料放在张志强病床旁的小桌上,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:

“张志强,看看这个。你预留的‘后路’,你指望能照顾你女儿未来的‘保障’,已经被我们截断了。张宝华什么都说了,包括你让他‘早做准备’的话。”

张志强艰难地侧过头,看着那些熟悉的字迹(他写给表弟的信)和表弟的讯问笔录,瞳孔剧烈收缩,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。他精心设计的最后一条退路,他内心深处可能还残存着的一点点侥幸——比如女儿能拿着这笔钱在海外安稳生活——在这一刻,被彻底击得粉碎。

“你以为你不说,我们就查不到?你以为留着点秘密,就能当筹码?”老预审员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敲在张志强心上,“你错了。你每隐瞒一点,就是把自己往绝路上多推一步,也是把你女儿往更深的阴影里多拉一步。你现在唯一能为你女儿做的,不是给她留不干净的钱,而是用你彻底的、毫无保留的交代,争取一个法律允许范围内的、对她伤害最小的结局。至少,让她知道,她的父亲在最后时刻,还存有一丝人性和悔意,没有在罪恶的道路上一条道走到黑。”

老预审员停顿了一下,看着张志强死灰般的脸,缓缓说道:“你的时间不多了。李四海在交代,王豹在交代,高明远的毒品网络我们也摸到了边,王建军自身难保,‘老爷子’李国明……他的问题,中央纪委已经介入。大势已去,墙倒众人推。你现在是选择顽抗到底,带着满肚子秘密和罪恶下地狱,让你女儿一辈子活在耻辱和痛苦中;还是选择彻底坦白,把你知道的所有关于高明远、李国明,以及整个黑恶势力保护伞网络的罪行,清清楚楚、明明白白地交代出来,为自己争取一个主动赎罪的机会,也为你女儿换一个相对能抬得起头的未来?”

病房里死一般寂静,只有监测仪器发出的规律的“滴滴”声。张志强闭上了眼睛,眼角有浑浊的泪水渗出。许久,他终于嘶哑地、极度艰难地开口,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清:

“我……我说……我全都说……”

这一次,不再有保留,不再有侥幸。张志强开始了他对整个江城黑恶势力及其保护伞网络最全面、最深入、也最骇人听闻的供述。从高明远如何通过利益输送将他拉下水,到他如何利用职权为龙兴集团摆平事端、打击对手;从王建军如何与高明远勾结,在项目审批、土地出让中疯狂牟利,到“老爷子”李国明如何坐镇幕后,收取巨额“干股”和“分红”,并在关键时刻施加影响、压下案件;从李四海暴力团伙的具体罪行,到对陈志远记者等举报人的迫害细节;甚至,他也隐约知道高明远似乎涉足“来钱更快的偏门生意”,可能和毒品有关,但他因为觉得风险太大、也太脏,刻意没有深入了解,但也曾默认其存在,并利用职权为其提供过某些间接的便利……

他的供述,如同一幅狰狞而完整的罪恶拼图,将高明远、王建军、李国明以及他们麾下的犯罪网络,清晰地勾勒出来。虽然在某些最核心的毒品交易细节上他知之不详,但已经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方向和旁证。

张志强的彻底“落网”——不仅仅是身体的被擒,更是心理防线的全面崩溃和罪行的彻底交代——标志着江城扫黑除恶战役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。最关键的“内部人”之一倒戈,使得笼罩在江城上空的最大一片黑幕,被撕开了一道再也无法弥合的裂口。直捣黄龙的道路,已经铺就。而对他赃款转移行动的挫败,则彻底断绝了其残存的幻想,加速了这一进程。

督导组的档案室里,关于张志强的卷宗越来越厚,而指向更高处的锋芒,也越发锐利逼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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