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将明未明,一层惨淡的灰白笼罩着刚刚经历剧变的皇宫。血迹虽已连夜清洗,但空气里似乎仍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腥气,朱墙碧瓦也仿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,显得压抑而沉重。
宫门外,以陈怀远为首,陈安初、陈安平、陈安渝侍立其后,再往后,是十几位得到消息或被陈怀远连夜说服的、以清流和务实着称的文官重臣。他们身着朝服,手持玉笏,神色肃穆,静静等待着宫门开启,也等待着那个刚刚踏着父兄鲜血登上御座的“新君”的召见。
昨夜宫变的消息虽被极力封锁,但如此惊天动地之事,又如何能完全瞒过这些嗅觉灵敏的朝臣?许多人只是摄于太子沈弈骞的狠辣手段和宫中尚未稳定的兵权,敢怒不敢言。陈怀远此番带头,既是自身政治立场的转变使然,也是在为更多观望的朝臣,探一探这位新君的底线,为混乱的朝局争取一丝理性和秩序。
他们知道此行凶险,但有些话,必须有人说。
与此同时,刚刚在临时占据的、原本属于皇帝的勤政殿内发完雷霆之怒的沈弈骞,正像一头困兽般来回踱步。他双目赤红,眼下一片青黑,华丽的龙袍穿在身上,却掩不住那份弑父篡位后的疯狂与不安。昨夜行动虽算成功,但乔熙诺及其母兄在严密搜捕下竟然离奇消失,乔国公府和六皇子府一夜之间几乎人去楼空……这一切都像一根根毒刺,扎在他刚刚膨胀起来的野心和极度敏感的神经上。
“废物!一群废物!”他嘶吼着,将手边一个珍贵的珐琅花瓶狠狠掼在地上,碎片四溅,“连几个妇孺都抓不住!乔家、沈奕宸……他们一定早有预谋!给孤追!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孤抓回来!孤要诛他们九族!一个不留!”
就在这时,心腹太监连滚爬爬地进来,颤声禀报:“陛、陛下……陈国公陈怀远,携其子及十数位大臣,在宫门外求见,说有要事上奏……”
沈弈骞猛地转身,脸上狰狞之色更甚:“陈怀远?他还敢来?! 不见!让他们都给孤滚!现在是什么时候,跑来添乱!”他此刻满心都是追捕“逃犯”和巩固血腥得来的皇位,最烦这些满口仁义道德、规矩礼法的文官。
“陛、陛下,”太监硬着头皮,“陈国公说……事关国本,关乎陛下登基后的朝局稳定与天下人心,不得不……”
“稳定?人心?”沈弈骞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,癫狂地大笑起来,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,格外刺耳,“孤就是国本!孤手握兵权,顺我者昌,逆我者亡!要什么狗屁人心!”
他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,竟是要亲自去宫门口斥退这群“不懂事”的臣子。
陈怀远等人垂首肃立。当沈弈骞大步流星地走进来,带着一身未曾散尽的暴怒气息时,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。
“臣等,叩见监国太子殿下。” 陈怀远领头,众人依礼下拜,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。
沈弈骞勉强在临时搬来的“监国”座椅上坐下,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这群人,尤其是领头的陈怀远,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:“陈国公,诸位大人,真是忠心可嘉啊,天还未亮便来关心国事。不知有何紧急表章,非要此刻面呈?”
他刻意加重了“监国太子”和“此刻”的语气,带着浓浓的讽刺与警告。
陈怀远面不改色,双手将表章高举过头顶,由内侍转呈,声音平稳而清晰:“启禀殿下,昨日宫中有变,陛下圣体欠安的消息传出,京中震动,流言四起,更有不法之徒趁乱滋事,竟至公然掳掠朝廷命官家眷,臣等忧心如焚。特联名上表,恳请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,即刻明诏天下,澄清谣言,严惩扰乱京师之宵小,稳定朝野人心。并……恳请殿下允准臣等前往陛下寝宫探望,以安老臣等悬望之心,亦可令天下臣民知晓陛下确系静养,杜绝奸人揣测。”
这番话,有理有据,滴水不漏,既表达了“忠君”之忧,又暗指了京城的混乱,更直指核心,要求证实皇帝的真实情况。
沈弈骞听着,脸上的假笑渐渐挂不住了。尤其是最后要求探病,更是戳中了他的痛处和心虚之处。他猛地一拍座椅扶手,力道之大让扶手都震了一下,霍然起身,指着陈怀远,再也维持不住那点虚伪的仪态,破口大骂:
“陈怀远!你们这是什么意思?父皇病重,太医再三嘱咐需要绝对静养,连孤都轻易不敢打扰!你们带着这么一大帮人,天不亮就闯到宫里头,口口声声忠心,实则是逼宫吗?是怀疑孤这个太子监国不合法度,还是怀疑父皇的病情有假?!”
他来回踱步,怒火冲天:“如今京中是有宵小作乱,孤正在全力清剿!你们这些做臣子的,不思为君分忧,稳定局面,反而在此聚众滋扰,是何居心?难道也想学那些乱臣贼子,趁机生事不成?!”
他目光如毒蛇般扫过陈怀远身后众人,尤其在低垂着头的陈安初身上停留一瞬,语气更加阴冷:“别以为孤不知道你们有些人心里在想什么!父皇尚在,孤是名正言顺的监国太子!你们只需要安分守己,做好自己的本分,朝廷自然亏待不了你们!若是有人心怀不轨,想趁着这个时候浑水摸鱼,兴风作浪……”
他冷哼一声,杀意凛然:“那就别怪孤,以雷霆手段,肃清朝纲,维护法纪了!”
这一番连消带打,既是威胁,也是试图用“父皇尚在、太子监国”的名义强行压服众人,更是赤裸裸地警告他们不要多管闲事,尤其是不要试图触碰“探病”这个禁区。
殿内鸦雀无声,只有沈弈骞粗重的喘息声。一些胆小的官员已经开始微微发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