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尖刚要落下,瓦片响了。
雪斋的手停在半空。不是风声,也不是猫跳檐角,是脚踩在屋脊接缝处的轻颤。他没回头,也没动,耳朵却已顺着那声音爬上了屋顶。
墨汁从笔尖滴下,在纸上晕开一团黑。
下一瞬,椽子裂开,一道黑影直坠而入。手里剑破空,擦着他的肩飞过,钉进地板时还在震。
雪斋已经翻出去了。右脚蹬地,背撞上屏风,木架咯吱一响。他顺势抽出“雪月”,刀出鞘半尺就横扫过去。黑影落地未稳,被逼得后仰,手按地翻身,再起时已逼近三步之内。
刀光闪了三次。
雪斋双刀齐出,一守中路,一封下盘。对方脚步低滑,贴地突进,刀走偏锋,专挑肋下、膝窝这些死角刺。两人刀刃相撞,火星落在散开的文书上,烧出一个小洞。
雪斋退了一步,后背抵住书架。血从左臂渗出来,顺着手指滴到地上。他没管,只盯着对方的眼睛。那人蒙着鹿皮巾,只露一双褐瞳,眼角有疤,像被什么利爪撕过。步法是甲贺的潜行术,但出手更狠,像是在战场上杀过很多人。
这不是探子。是死士。
对方不说话,第二轮攻势立刻来了。刀锋压低,扫向脚踝。雪斋跃起,踩上书案,对方追击,刀尖划破他的裤脚。他借势踢翻桌子,卷轴、纸张满天飞。刺客跳起来想踏桌再攻,雪斋抓住空档,把唐刀甩了出去。
刀柄砸中对方右肩。力道不大,但动作因此迟滞半拍。
雪斋落地就冲向门口。身后风声紧,他知道对方跟来了。他不能在书房打。太窄,转不开身。
门开,他冲进院子。
晨光刚亮,院子里静得很。草叶上还有露水。他站在石板上,喘了两口气,双手重新握紧双刀。背后脚步声到了门口。
刺客出来了。
没有迟疑,直接扑上来。
雪斋侧身避刀,反手格挡。两人又对了三招。对方体力惊人,刀路越来越快,节奏忽急忽缓,让人猜不透下一击从哪来。雪斋左臂伤口裂开,血流得多了,手有点沉。
他开始后退。
刺客逼得更紧。
就在第四次交手时,对方左手忽然扬起。白烟炸开,弥漫整个院角。
雪斋闭眼。
耳朵听着草叶动静。脚步声偏左,三步,停。他不动。等。
对方动了。踏前半步,刀风起。
雪斋旋身横斩。刀锋切入肉里,有阻力,也有温热喷出来。
他睁眼。
刺客左肩中刀,血涌出来。人踉跄后退,靠住廊柱。
雪斋没停。冲上去,一脚踹在膝窝。对方跪倒,刀脱手。他再上前,膝盖顶住胸口,左手钳住右手腕。感觉到对方想摸腰间的东西。
是火药筒。
雪斋右手刀背猛砸肘关节。咔的一声,手臂软了。火药筒掉出来,滚到台阶下。
他低头看对方喉咙。那里在动。想吞东西。
他抽出腰带,缠住脖子,用力一勒。
对方挣扎两下,不动了。
松手,人瘫在地上。
雪斋站起来,喘着气。左臂血流不止,但他先蹲下搜身。怀里还有两枚手里剑,一把短匕,没有其他火器。解下绳索,把人双手反绑,拖到廊下,捆在柱子上。
做完这些,他才觉得腿有点软。
走到檐下,拿起铜哨,吹了三短一长。
没多久,卫兵从侧门跑进来。看到院子里的狼藉和柱子上绑的人,都愣住了。
“封锁宅邸。”雪斋说,“查昨夜谁进出过,厨房、马房、门房,一个都不能漏。另外派人去请医者。”
“是!”
人分头去了。
雪斋坐在矮凳上。仆人拿来布条和药粉,要给他包扎。他摆手,自己动手。布条绕过小臂,系紧。血慢慢止住。
他抬头看那个忍者。
还昏着。脸上蒙巾没摘,但能看出年纪不小,鬓角有白。左肩伤口在渗血,呼吸微弱。绑在柱子上的手垂着,指尖发青。
雪斋盯着他看了很久。
然后起身,走到台阶下,捡起那个火药筒。木壳,封口用蜡,上面刻了个小符号——三道波纹,中间一点。
他认得这个记号。
甲贺山里有个村子,专门做火器零件。三年前他去过一次,村口的井盖上就有这图案。那时村里人说,这标记是“水脉之心”,只有族长一脉才能用。
但这筒子不是村里的手艺。
接缝太密,漆也太新。
是仿的。
他把筒子放回地上,转身走进书房。地上全是乱纸。他弯腰捡起那份军令纸,上面墨迹晕开,像一朵花。不能用了。
他撕了,扔进角落。
回来坐下,看着那个忍者。
卫兵在院外走动,低声传令。街上小贩的叫卖声飘进来。一只麻雀落在屋檐,啄了两下,飞走了。
雪斋的刀放在身边。刀身有几处崩口。他拿布擦了擦,收进鞘里。
这时,忍者动了一下。
眼皮抖了抖,没醒。
雪斋站起来,走过去,蹲下。伸手去解他脸上的蒙巾。
布条刚松开一角,那人突然睁眼。
褐瞳盯着他,没有慌,也没有怒。只有一股死气,像早就知道自己会失败。
雪斋停住手。
“谁派你来的?”
没回答。
他也不急。重新坐回矮凳,等着。
忍者闭上眼,喉咙又动了一下。想再吞什么。
雪斋明白了。他刚才那一勒,没完全阻断,是故意留一口气。现在对方体内毒丸还没化开,正在和身体争时间。
他起身,从屋里拿出一个小瓷瓶。倒出一粒褐色药丸,捏住忍者下巴,强行塞进嘴里。
“这是我配的缓毒散。”他说,“能让你多活两个时辰。”
忍者睁开眼,这次有了反应。眼神变了,像是惊讶,又像是不信。
雪斋把瓶子收好。
“你不说话,我也能查出来。”他说,“你脚上有泥。不是江户本地的土。颜色偏红,带沙粒,是关东往北六十里的山地才有。你昨晚应该在东松林附近待过。”
他顿了顿。
“而且你用的火药筒,仿的是甲贺老记号。但手法太新,不是老匠人做的。最近半年,只有南部家在找甲贺工匠造暗器。他们出价高,但要求改标记,怕被人认出来。”
忍者的眼珠动了动。
雪斋看着他。
“所以你是南部家的人。受过甲贺训练,但后来投了敌。是不是樱庭康纲那边走漏了消息?还是你本来就是他们埋的棋?”
没回答。
但呼吸乱了。
雪斋站起身。
“我可以现在就割你喉咙。但我不会。”他说,“我要你活着,直到你说出真相。”
他转身要走。
忍者突然开口。
声音哑得像磨石。
“……你不该活到现在。”
雪斋停下。
回头。
“南部大人说过,你这种人,早该死在十五岁那年。”
雪斋看着他。
“十五岁?我十五岁在江户学刀。”
忍者嘴角扯了一下。
“不。是在美浓。”
雪斋的脚没动。
但心跳快了。
美浓是他老家。十岁那年饥荒,他和父母走散。之后的事,没人知道。
“你父母……”忍者喘了口气,“不是死于饥荒。”
雪斋的手慢慢握紧。
“是谁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