卯时三刻。金銮殿。
早朝已经开始了半个时辰,但今天的气氛很怪。
没人奏本,没人吭声。
满朝文武,一百三十六位身穿绯袍的大员,此刻一个个跟泥塑的菩萨似的,眼观鼻,鼻观心,连口大气都不敢喘。
“报——!”
一声尖锐的长音撕裂了死寂。
殿前禁军统领跌跌撞撞地冲进大殿,头盔歪了,脸上全是灰,膝盖一软跪在地上,滑出三尺远。
“皇上!宸王……宸王他……”
夜承眼皮都没抬:“闯进来了?”
统领咽了口唾沫,声音发抖:“已经……到了。”
话音刚落。
轰——!
厚重的朱漆殿门,不是被推开的,而是被人一脚踹爆的。
巨大的门扇撞在墙上,震落下两层积灰。
狂风夹杂着还没散尽的血腥味,呼啸着卷进这座代表大渊最高权力的殿堂。
一百三十六双眼睛,齐刷刷地看向门口。
逆光中,站着一个人。
一身紫袍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,被雨水和血水浸得发黑,湿漉漉地贴在身上。他的头发散了一半,几缕发丝粘在苍白的脸颊上。
他怀里抱着一团大红色的锦被。被子里裹着一个人。
夜行云跨过门槛。
靴底踩在金砖上,留下一个个带血的泥印。
“大胆!”
礼部尚书钱谦第一个跳出来,手指颤抖地指着夜行云:“宸王!金殿之上,带剑入朝,衣冠不整,你眼里还有没有陛下!还有没有大渊的律法!”
夜行云停下脚步。
他转头,看了一眼钱谦,眼神很空。
“滚。”
声音不大,也没什么起伏。
钱谦膝盖发软,竟真的不敢再吭一声。
夜行云收回目光,继续往前走。
一步。两步。
他不急不缓,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跳上。
两侧的武将手按刀柄,却没人敢拔刀。文官们纷纷后退,硬生生给他让出了一条通往龙椅的大道。
走到御阶之下,夜行云停住。
他没有跪。
甚至连腰都没弯一下。
他就那么直挺挺地站着,怀里紧紧护着那团红被子,抬头直视着高高在上的皇帝。
“儿臣,回来了。”
夜行云扯了扯嘴角。
龙椅上,夜承身子微微前倾,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精光,视线越过夜行云,落在他怀里的那团红色上。
“这就是那个让老三发疯的丫头?”夜承的声音很平,听不出喜怒。
“是儿臣的命。”夜行云纠正道。
朝堂上一片吸气声。
当着皇帝的面,说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是亲王的“命”,这是大忌。
夜承笑了。笑纹堆在眼角,显得慈祥又阴森。
“既然回来了,就把剑交了吧。去太医院看看,一身的血,成何体统。”
这是给台阶下。
只要夜行云交剑,认个错,这事儿就算揭过去了。毕竟是亲儿子,又是手握重兵的修罗王,皇帝也不想真撕破脸。
可夜行云没动。
他的手依旧握着逆鳞剑的剑柄,指节发白。
“剑不能交。”夜行云说。
“为何?”夜承的笑容淡了下去。
“因为我还没拿到我要的东西。”
夜行云上前一步,靴子踩在御阶的第一级台阶上。
这个动作,是大忌。
锵锵锵!
两侧的禁军瞬间拔刀出鞘,寒光闪烁,杀气逼人。
夜行云视若无睹,盯着夜承的眼睛,一字一顿:“我要定魂珠。”
大殿里瞬间死一般的寂静。
定魂珠。那是大渊的镇国之宝,只有历代皇帝驾崩时才能含在口中,保尸身不腐,魂魄不散。
那是皇帝的命根子。
“老三。”夜承的声音冷了下来,透着一股子帝王的威压,“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?”
“我知道。”
夜行云面无表情,“她快死了。只有定魂珠能救。你给,我走。你不给……”
他拇指轻轻顶开剑格。
“我就自己拿。”
“放肆!”
丞相赵普怒喝出声,胡子气得乱颤,“夜行云!你要造反吗!”
“唔……”
就在这剑拔弩张、一触即发的关头,夜行云怀里的红被子动了动。
一只苍白的小手伸出来,扒拉开盖在头上的大氅。
阿缘探出了脑袋。
她睡眼惺忪地睁开眼,有些发懵地看着金碧辉煌的大殿,又看了看两旁站得整整齐齐、像鹌鹑一样的官员。
“夜行云……”
她的声音很虚,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软糯。
“这是哪家饭馆啊?”
“装修得……好土。”
“全是金闪闪的……晃得我眼晕。”
噗。
不知道是哪个年轻的官员没忍住,漏出了一声笑,随即赶紧死死捂住嘴,脸都憋紫了。
他低头,把你还要杀人的眼神硬生生收回去,换上一副哄孩子的无奈表情。
“这是皇宫。”他低声说。
“皇宫?”阿缘原本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,“那御膳房是不是就在后面?有肘子吗?要红烧的,烂一点的。”
“有。”夜行云点头,语气认真得像是在承诺军令状,“只要拿到珠子,就有肘子吃。”
“哦……”
阿缘费力地转过头,视线越过夜行云的肩膀,看向高台上的龙椅。
下一秒,她的表情变了。
原本的迷茫和贪吃瞬间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恐惧,那是遇到了天敌般的本能战栗。
她猛地缩回夜行云怀里,死死抓着他的衣领,浑身都在发抖。
“怎么了?”夜行云立刻察觉到不对,手掌贴上她的后背,温热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。
阿缘把脸埋在他胸口,声音带着哭腔,颤抖的手指指向龙椅上的夜承。
“夜行云……快走……”
“那个老头……好可怕。”
夜行云皱眉,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:“他怎么了?”
阿缘颤抖着,从指缝里又偷偷看了一眼。
在她的视野里。
那个坐在龙椅上、身穿明黄龙袍的老人,根本不是一个人。
他是一只巨大的、臃肿的黑色蜘蛛。
无数根粗壮的、漆黑如墨的丝线,从他的心口爆发出来,像一张巨大的网,密密麻麻地粘连着大殿里的每一个人。
丞相的脖子上勒着黑线。
尚书的头顶插着黑线。
就连那些拿着刀的禁军,每个人后脑勺上都连着一根细细的、还在蠕动的血管般的黑线。
那些线在搏动,在吸吮。
源源不断的生机和气运,顺着这些线,从百官体内被抽取出来,输送到龙椅上那个老人的体内。
他在进食。
这一满朝的文武,不过是他饲养在网上的口粮。
“他身上……全是黑线……”阿缘带着哭腔,把头埋得更深,像是要把自己藏进夜行云的骨肉里,“他在吸所有人的血……好恶心……呕……”
阿缘没忍住,干呕了一声。
这句话一出,夜承原本死人般平静的脸上,第一次出现了裂痕。
他猛地站起身,死死盯着阿缘,眼底闪过一丝被戳穿的惊疑和浓烈的杀机。
“妖言惑众!”
夜承厉喝一声,大手一挥,“来人!把这个疯疯癫癫的妖女给朕拿下!乱棍打死!”
“我看谁敢。”
夜行云单手抱着阿缘,右手彻底拔出了逆鳞剑。
铮!
一声龙吟,乌黑的剑身在金殿上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,寒气逼人。
“她说你是怪物。”
夜行云看着那个生养自己的父亲,眼神里没有半点父子情分,只有绝对的信赖。
“那你,肯定就是个怪物。”
他往前踏出一步,脚下的金砖寸寸碎裂。
轰!
狂暴的真气以他为中心炸开,离得近的几名武将像是被巨锤击中,直接倒飞出去,撞在柱子上吐血不止。
夜行云剑尖直指龙椅,声音如雷霆炸响:
“这定魂珠。”
“你是给也得给,不给,我也要拿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