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砺锋”大营的生活，以一种近乎残酷的节奏瞬间铺开，没有给这四十五万新晋人仙任何适应的时间。
身份铭牌不仅仅是身份的证明，更是一件简易的法器，内部记录着军功、权限、训练日程，以及那厚达上百页、条款森严得令人头皮发麻的《砺锋军律》。触犯任何一条，身份铭牌都会立刻记录并上报，执法队那帮黑甲煞神会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准时出现。
居住的营房是巨大的通铺，百人一间，简陋得只有打坐的蒲团和一张硬板床。所谓的制式装备，也只是一套最基础的玄铁铠甲，一柄制式战刀，以及仅能维持基本修炼和恢复的、掺了杂质的灵石与丹药。想要更好的？可以，用军功换。
韦由信所在的营房，编号“锋三营甲字七九四二一号”，百人之中，除了十几名来自古山城及其周边秘境的熟人，其余八十多人，皆来自其他不同的秘境。语言、习惯、乃至修炼的细微偏向都略有不同，使得营房内始终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疏离与审视的气氛。
女性修士的数量确实不少，约占整体的三成左右。她们分散在各个营房和队伍中，同样身着制式玄甲，减去了几分柔美，平添了数分英气。韦由信所在的百人队中，就有近三十名女修。
其中几人，尤为引人注目。
一位名叫“苏澜”的女子，来自一个以水系道法见长的秘境，容貌清丽，气质温婉，即使在肃杀的军营中，言行举止也带着一种天然的柔和，她似乎擅长治疗与辅助类的水系术法，在初次集体引气时，其周身荡漾的纯净水灵之力，让不少人都感到心神一宁。
另一位叫“炎阳”的女子，则与苏澜截然相反。她来自一个火属性灵气狂暴的秘境，身材高挑，肌肤呈健康的小麦色，一头赤红色的长发如同燃烧的火焰，扎成利落的马尾。她性格泼辣直接，眼神锐利如鹰，气息灼热逼人，据说在原本的秘境中是有名的战斗狂人，对韦由信这种看起来沉默寡言、气息内敛的类型，最初颇有些不以为意。
还有一位被称为“冰凝”的女子，来自极北寒冰秘境，容颜绝美却冷若冰霜，周身三尺范围内温度都似乎低了几度，她沉默寡言，极少与人交流，只是独自擦拭着一柄晶莹剔透的冰晶长弓，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。
翌日，卯时未至，凄厉而尖锐的集合号角便划破了黎明前的黑暗。
校场之上，黑压压的人群在各级军官的厉声呵斥下，勉强排列成还算整齐的方阵。总教官厉血刃如同铁铸的雕像，矗立在点将台上，冰冷的视线扫过，无人敢与之对视。
“今日起，开始基础军阵操演！”厉血刃的声音通过扩音法阵，震得人耳膜生疼，“你们要学习的第一个战阵，名为‘基础锋矢阵’！此阵并非什么高深阵法，但却是万千战阵变化之基！要求只有三点：气息相连，神识同步，如臂指使！”
“百人一阵！自行推举或决出临时的领队‘锋矢’，负责引导阵眼，协调全队！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！”
命令下达，各个百人方阵立刻骚动起来。
韦由信所在的百人队也不例外。众人面面相觑，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紧张。领队“锋矢”的位置，不仅意味着在训练中拥有一定的指挥权，更关乎资源分配（虽然目前极少）和未来在军团中的发展，没有人愿意轻易放弃。
“哼，这领队之位，自然是有能者居之！”炎阳第一个站了出来，赤红的马尾一甩，灼热的气息毫不掩饰地释放开来，目光扫过众人，带着毫不掩饰的挑战意味，“谁不服，站出来打过！”
她确实有骄傲的资本，人仙初期的修为稳固，火系元力精纯而狂暴，在百人之中，单论气息的强横程度，足以排进前五。
“炎阳姑娘实力强横，在下佩服。”一个来自某个以力量着称的秘境的壮汉瓮声瓮气地开口，他名叫石岳，身材魁梧，肌肉虬结，“不过，领队需知协调全局，并非单纯武力高便可。在下不才，愿与姑娘切磋一番，若侥幸胜个一招半式，这领队之位，便由我来担当如何？”
“啰嗦什么！手底下见真章！”炎阳性子火爆，直接踏前一步，拳头上已然腾起炽热的火焰。
眼看两人就要动手。
“且慢。”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，是那位水系女修苏澜。她轻声道：“厉教官只给了一炷香时间，若人人皆挑战，时间恐来不及。不若……我们推举几位公认实力最强的同道，进行比试，胜者暂领此职，如何？日后若有人不服，亦可按军律申请挑战。”
这个提议相对公允，大部分人都点头同意。
很快，经过简单的气息感应和初步商议，包括炎阳、石岳在内，选出了五名公认实力最强的候选者。令人意外的是，那位一直沉默的冰凝，也赫然在列，她只是冷冷地抱着冰弓，算是默认。而韦由信，因为气息过于内敛，并未被列入这最初的五人名单。
炎阳与石岳率先对决。两人都是力量型，一个狂暴炽烈，一个沉稳厚重，拳脚相交，轰鸣不断，火焰与土石飞溅，引得周围其他队伍都侧目看来。最终，炎阳凭借更胜一筹的速度与爆发力，一记“烈焰贯空”破开了石岳的防御，将其震退数步，赢得并不轻松。
接着，冰凝上场，她的对手是另一名擅长风系道法的男子。那男子身形灵动，速度快如鬼魅，然而冰凝只是站在原地，纤指轻拨弓弦，一道无形无质、却冰寒刺骨的“玄冰箭意”瞬间射出，并非瞄准人身，而是预判性地封住了对方所有闪避路线，直接将其逼入死角，冻得手脚僵硬，无奈认输。其手段之诡异精准，让人心惊。
轮到最后一人，是一名面容阴鸷、来自某个擅长暗影术法秘境的青年，名为“影煞”。他身形飘忽，气息若有若无，显然走的是诡谲路线。
就在影煞准备挑选对手时，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。
“我也申请加入竞争。”
众人循声望去，只见韦由信从人群后方走了出来。他依旧穿着那身普通的玄甲，神色平静，看不出丝毫紧张或激动。
“你？”炎阳微微蹙眉，她对这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同营修士印象不深，“韦由信是吧？你的实力……”
“实力如何，一试便知。”韦由信目光看向那五人，最终落在了刚刚经过激战、气息尚未完全平复的炎阳身上，“便请炎阳姑娘指教。”
他选择炎阳，并非挑衅，而是经过观察。炎阳实力强，风格刚猛，正适合检验他这段时间的修行成果，尤其是他对浊力那种独特驾驭方式的实战效果。
炎阳一愣，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战意盎然的笑意：“好！有胆色！那就让你见识一下，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！”
她不再多言，深吸一口气，周身火焰再次升腾，比刚才对战石岳时更加炽烈，显然动了真格。她娇叱一声，身形化作一道赤色流光，双拳齐出，如同两颗陨星砸落，正是她得意的“双星坠日”！
面对这狂暴的攻击，韦由信却没有选择硬撼，也没有闪避。他左脚向前踏出半步，重心下沉，右拳收于腰际，体内那经过流光秘境淬炼、已然带上人仙特性的浊力元力，如同沉寂的火山般骤然引动！
不同于炎阳那耀眼灼热的火系元力，也不同于冰凝那冰寒刺骨的冰系元力，韦由信拳头上凝聚的力量，呈现出一种深沉的、近乎粘稠的灰黑色，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，却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侵蚀、沉重与破败的气息！这正是他初步掌控的，属于他自己的浊力！
“破！”
一声低喝，韦由信的右拳如同潜龙出渊，悍然迎上！
没有爆炸，没有绚烂的光影对撞。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，韦由信那灰黑色的拳罡，与炎阳炽烈的火焰拳劲接触的瞬间，竟如同滚烫的烙铁遇到了冰雪，发出“嗤嗤”的异响！那狂暴的火焰，竟被那灰黑色的力量迅速侵蚀、消融、瓦解！
炎阳只觉得自己的拳劲如同打入了深不见底的泥潭，力量被飞速吞噬、分散，更有一股阴冷、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异种能量，沿着手臂经脉逆冲而上，让她气血翻腾，灼热的元力运转都为之滞涩！
“什么？！”她脸色骤变，想要变招已是不及。
韦由信拳势未尽，化拳为掌，向前轻轻一按。一股凝练的浊力暗劲勃发，炎阳闷哼一声，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退去，足足退了七八步才勉强稳住，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。
全场一片寂静。
所有人都被这诡异的一幕惊呆了。炎阳的实力有目共睹，竟然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韦由信手下，一招便落了下风？而且，他使用的那种灰黑色的力量，带着明显的浊力特征，却又似乎与寻常认知中暴戾混乱的浊力有所不同，更加凝练，更加……可控？
“承让。”韦由信收回手掌，气息平稳，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炎阳脸色变幻，最终深吸一口气，压下体内的不适，抱拳道：“是我小看你了！你这力量……很特别。”她虽然骄傲，却也输得起，韦由信展现出的实力和对那种特殊浊力的掌控，赢得了她的尊重。
石岳、影煞等人看向韦由信的目光也变得凝重起来。冰凝那冰冷的眸子里，也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。
最终，经过简单的商议（主要是无人再愿意挑战状态完好的韦由信和手段诡异的冰凝），韦由信凭借其展现出的强大实力和那种独特浊力的威慑力，被推举为这个百人队的临时“锋矢”。
一炷香时间刚好结束。
厉血刃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，尤其是在几个刚刚爆发过冲突的方阵停留片刻，并未对自行决出领队的过程做出评价，只是厉声道：“锋矢已定，即刻开始演练‘基础锋矢阵’！今日日落之前，若无法达到‘气息初步共鸣’，全体加练，直至达标！开始！”
没有喘息之机，残酷的训练立刻开始。
韦由信站在阵眼“锋矢”之位，感受着身后九十九道强弱不一、属性各异的气息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尝试按照玉简中传授的方法，引导自身浊力元力，形成一个微弱的核心引力场。
“所有人，收敛心神，将一缕神识与本队‘锋矢’连接！元力运转，跟随我的引导！”
他的声音通过临时建立的神识链接，传入每一位队员脑海。
然而，说起来容易，做起来极难。近百人，修为有高有低，对自身力量的掌控程度不一，元力属性更是千差万别。想要将这么多杂乱的气息强行拧成一股绳，其难度超乎想象。
初次尝试，阵型刚刚启动，便因为数人元力运转过快或过慢，导致气息冲突，整个锋矢阵前端的光晕一阵剧烈扭曲，险些当场溃散，反噬之力让站在最前面的韦由信气血一阵翻涌。
“蠢货！控制好你们的元力输出！不是让你们拼命！”炎阳脾气火爆，忍不住呵斥那几个出错的队员。
“水属性元力的几位，请将气息再柔和三分，与我的引导同步……”苏澜则试图用更温和的方式协调。
冰凝依旧沉默，只是精准地控制着自己的冰寒元力，尽量不与其他人冲突，但也谈不上多少配合。
影煞的气息则飘忽不定，时强时弱，难以捕捉。
韦由信眉头微蹙，他意识到，这领队之位，远比他想象的要难。不仅仅需要个人实力镇住场面，更需要极强的协调能力、耐心以及对战阵本质的理解。
他不再强行要求所有人立刻达到完美同步，而是放慢了节奏，一遍又一遍地引导，细心感受着阵中每一道气息的变化，找出冲突的节点，通过神识链接，单独进行微调。他那沉稳、不容置疑的指令，以及刚才展现出的实力，渐渐让队员们，包括心高气傲的炎阳和难以捉摸的影煞，都开始下意识地服从。
一次次失败，一次次调整，汗水浸湿了玄甲，元力在不断消耗与恢复中循环。
夕阳西下，将校场上无数忙碌、疲惫的身影拉得老长。
当韦由信所在的百人队，终于在又一次尝试中，勉强维持着那支由百道气息微弱连接而成的、虚幻的灰色“箭矢”，歪歪扭扭地向前冲刺了百余丈而未溃散时，厉血刃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：
“锋三营甲字七九四二一号队，基础锋矢阵，初步共鸣……达成！今日训练结束！”
声音落下，整个百人队几乎同时松了口气，不少人直接瘫坐在地，大口喘着气。
韦由信也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，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。他站在队首，回望身后这些来自天南海北、性格各异的同伴，心中明白，这仅仅只是开始。要将这百人真正锻造成一柄无坚不摧的“锋矢”，还有很长、很艰难的路要走。
而他们这支由新晋人仙组成的庞大军团，其未来的命运，也如同这校场上渐渐弥漫的夜色一般，笼罩在未知与挑战之中。但无论如何，第一天的磨砺，已经让这些散乱的铁胚，初步感受到了何为“军阵”，何为“集体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