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眼目睹了金仙级大战的惨烈与自身的渺小,韦无火心中那因实力提升而滋生的些许骄矜被彻底碾碎。他与负岳随着磐石堡的残存人员,辗转数处临时据点,最终踏上了返回九渊学院的归途。
一路无话,心境却与十六年前离开时截然不同。当年的他,怀揣着救母的执念与对力量的渴望,懵懂而决绝。如今的他,身上沾染了葬渊洗不去的死寂与风霜,眼中沉淀了生死边缘挣扎后的沉静,体内流淌着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混沌与秩序之力。肩头的负岳,亦从当初灵性初显的小兽,成长为如今鳞甲峥嵘、气息沉凝的真正伙伴。
穿过熟悉的、被层层阵法守护的学院大门,浓郁的、相对纯净的灵气扑面而来,让习惯了葬渊污浊环境的韦无火甚至感到一丝不适。学院内部,依旧是一片忙碌而充满生机的景象,学子们或步履匆匆,或切磋论道,似乎远方的血火与牺牲,只是书本上的记载。
十六年光阴,对于动辄拥有漫长生命的修士而言,不算太久,但也足以改变许多。
韦无火深吸一口气,神识悄然散开,试图感应那些熟悉的气息。
最先有所反应的,是来自学院深处,那片被称为“净湖”的区域。一股温润、纯净,带着淡淡哀伤与坚定守护意味的波动,与他怀中的净世魂引碎片产生了微弱的共鸣。
是鲛梦。
他身形一动,下一刻便出现在了净湖之畔。湖水清澈见底,映照着昏黄的天空,湖中心,一株略显虚幻、却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净莲静静悬浮。莲台之上,一道蓝色的倩影正闭目盘坐,周身流淌着与净莲同源的净化光辉。
似是感应到他的到来,那倩影缓缓睁开了眼眸。那是一双如深海般湛蓝、仿佛能容纳一切悲伤与污秽的眸子。十六年过去,鲛梦的容颜依旧清丽绝伦,但眉宇间却多了几分挥之不去的沉重与坚毅,那是继承守灯人职责后,独自背负净化使命所留下的烙印。
她看着突然出现的韦无火,先是微微一怔,似乎有些不敢确认,待感受到那熟悉中又带着巨大变化的龙血气息,以及他眼中那历经磨难后的沉静,蓝眸中瞬间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喜与一丝……不易察觉的水光。
“无火……?”她轻盈地自莲台跃下,来到岸边,声音依旧柔美,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你……终于回来了。”
“嗯,我回来了,鲛梦。”韦无火露出一个真诚而略带疲惫的笑容,“十六年不见,你……还好吗?”
“我很好。”鲛梦轻轻点头,目光在他身上细细打量,尤其是在他看似与常人无异的左臂和肩头神异的负岳上停留片刻,“你……看起来经历了很多。”她能感觉到,韦无火体内潜藏着一股令她都感到心悸的磅礴力量,以及一种与净世魂引同源,却又更加深邃浩瀚的气息。
“一言难尽。”韦无火叹了口气,随即关切地问道,“苏聆师姐她……”
提到苏聆,鲛梦眼神微微一黯,指了指净湖旁不远处的一座被青色藤蔓缠绕的静室:“苏聆师姐一直在那里闭关,借助净莲余晖和青龙骨环之力温养白凤前辈残魂,极少外出。情况……还算稳定,但苏醒之日,遥遥无期。”
韦无火默默点头,心中对那位清冷执着的师姐更多了一份敬意。
就在这时,地面传来一阵沉稳的震动,一个如同闷雷般的、带着惊喜的粗犷声音响起:“韦无火?!你小子还没死在外头啊!”
只见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大步流星地走来,正是韦标!他依旧是那副豪迈模样,一身肌肉虬结,气息比十六年前更加厚重磅礴,赫然也已踏入了地仙境界,显然是撼山卫的艰苦磨砺成果。
韦标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韦无火肩膀上,发出砰的一声闷响,咧嘴笑道:“好小子!听说你跑到葬渊边上去了?胆子够肥!不过,能活着回来,就是好样的!”
他看了看韦无火,又看了看鲛梦,嘿嘿一笑:“你们聊,你们聊,我去叫张胖子他们!这帮家伙知道你回来,肯定得乐疯了!”说着,便风风火火地转身跑去,嗓门洪亮地沿途嚷嚷开来。
不多时,一道道熟悉的身影接连出现。
敦厚实干的张福宽(麒麟血脉)笑着上前,递过一壶灵酒;敏锐的黄仕豪(天狗血脉)围着韦无火转了两圈,鼻子抽动,啧啧称奇:“啧啧,这味道……葬渊的煞气,还有……某种我没闻过的古老龙腥?小子机缘不小啊!”;温和的陆唐华(麒麟血脉)微笑着递上几枚固本培元的丹药;擅长精神幻术的罗晓齐(幻梦蝶血脉)则轻轻拂动衣袖,一股令人心神宁静的波动拂过,驱散着韦无火身上残留的些许戾气。
热情如火的李星焱(朱雀血脉)直接给了韦无火一个熊抱,嚷嚷着要听他这些年的冒险经历;冷峻的萧墨白(白虎血脉)虽然只是远远点头致意,但眼中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。
熟悉的氛围,真挚的情谊,让韦无火紧绷了十六年的心弦,终于有了一丝松弛。他简略地述说了这些年的经历,隐去关键细节,只提险地求生、目睹大战,引得众人阵阵惊呼与感慨。
然而,在这片久别重逢的温馨之下,一丝极其隐晦、仿佛融入空气的异样波动,如同最狡猾的毒蛇,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韦无火。这波动并非恶意攻击,更像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精神暗示,引导着他的情绪,放大着他内心深处对力量的渴望、对自身弱小的不甘、以及对尽快解决葬渊危机的迫切。
韦无火正沉浸在与友人重逢的感慨中,加之刚刚经历大战,心神本就有些疲惫,左臂的混沌龙符虽微有感应,却也只是将其归咎于自身心绪波动,并未深究。他更不知道,这便是血煞宗针对他布局已久、耗费巨大代价启动的“蚀心”计划的第一步——在他心神放松、情感波动剧烈的时刻,种下扭曲的种子。
他只觉得,看着好友们关切的脸庞,听着学院内相对平和的环境,再想到葬渊深处的恐怖与父亲未竟的使命,一种“必须更快变强,不能再安逸下去”的焦躁感,不受控制地滋生出来。
“诸位,”韦无火深吸一口气,压下那莫名的焦躁,对众人道,“我要先选一个住所,而后可能还需闭关一段时间,消化此行所得。”
众人纷纷表示理解。
在与鲛梦告别时,她看着韦无火的眼睛,轻声叮嘱道:“无火,守灯人传承中有提及,心灯易染尘,需常拂拭。你身上……似乎沾染了些许不易察觉的阴霾,万事小心。”
韦无火只当她是关心自己身上的葬渊煞气,点头谢过,并未多想。
他却不知,在他转身离去,走向学院深处时,在人群远处,一个看似普通、正在打扫落叶的杂役弟子,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血芒,随即又恢复了浑浊平凡。
“蚀心之种,已悄然播下。”一个冰冷的信息,通过某种隐秘的渠道,传递了出去。
归来的游子,尚未不及完全感受家的温暖,便已踏入了敌人精心编织的罗网之中。而那张网的收拢,或许就在不久之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