烛火在青玉灯盏里跳动,傅承愈捏着那张桑皮纸,指尖压着“云栖镇”三个字,墨色沉得像化不开的陈年旧事。
七岁那年的记忆,是淬了毒的针,稍一碰触就扎得人发疼。他躲在廊柱后,被方嬷嬷死死捂住嘴,只能眼睁睁看着母妃纯妃被两名侍卫架走。她的白色宫裙拖在滚烫的青石板上,金步摇断了流苏,平日里含笑的眼睛,那日盛满了惊恐,却死死咬着唇没发出一点声。
“妖妃祸国!”钦天监监正的嘶吼穿透宫墙,“大旱三年,赤地千里,皆因纯妃乃妖邪转世!不献祭天坛,国无宁日!”
祭坛的火光在远处亮起时,他在方嬷嬷怀里拼命挣扎,泪水浸湿了帕子,却只能听着礼官唱喏,听着那把曾为他唱过摇篮曲的声音,彻底消失在风里。三日后,宫里传下话来,纯妃“伏诛谢罪”,连骨灰都未曾留下。
他被记在皇后名下,成了名义上的嫡次子。上面有皇后亲生的嫡长子,下面有各宫皇子,他像个多余的影子,走到哪里都被“妖妃之子”的流言追着。方嬷嬷带着他在冷宫守了五年,教他藏起锋芒,教他“忍到不能忍时,便再忍一分”。他学会了在白眼里面不改色,在父皇的冷淡中躬身行礼,把所有恨意都压进骨头里,化成眼底化不开的冰。
十五岁那年,北境狼烟起,他主动请缨去了边关。风沙磨粗了手掌,也磨硬了心,五年征战,他成了手握兵权的齐王,枪尖饮过敌血,也镇住了朝堂上那些若有似无的轻视。
昨日,皇后召见他。她递过一张桑皮纸,什么也没说。直到他接过纸条,转身走出宫殿门时,身后才传来皇后的声音,轻得像风中飘来的叹息,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:
“对不起。”
傅承愈捏紧那张写着“云栖镇”的纸条,指腹被纸面硌出红痕。秦老道,这位似乎正是当时说母妃是妖妃的钦天监监正,当年便是他为母妃看过星盘,才定下那“妖邪转世”的罪名。傅承愈心想,这个地方怕是就藏着当年的真相。
云栖镇……他对那地方早有耳闻。镇外有片映月湖,湖面常年如镜,岸边垂柳依依,最奇的是镇口那座望月桥,桥洞圆圆,正对着湖心。每逢月圆之夜,月光穿过桥洞落在湖面,会在水里映出一轮完整的月影,人站在桥上,仿佛踩在天地双月之间。
镇上还流传着个说法:若真心喜欢一个人,便带她去映月湖看月夜。当月在水里、人在月中时,心头那点朦胧的情意,便会像被月光照透的湖水,清清楚楚显出来——那便是心尖上的人。
这个传说,他早年在边关听老兵闲聊时听过,当时只当是乡野趣谈,未曾放在心上。可如今,却总想带着顾非晚去看一次。
这个念头冒出来,就像藤蔓缠上了心。可他与顾非晚尚未婚配,孤男寡女同行,于礼不合。要怎样开口,才能让她同去云栖镇?
傅承愈望向窗外,月光落在庭院里,像铺了层霜。案上放着个紫檀木盒,他忽然想起,顾府的老夫人近来正在云栖镇修养。
或许,这就是那个理由。以探望老夫人的名义,请她同往,既合情理,又不至于落人口实。
他起身,将纸条折好塞进袖中,拿起木盒。阿飞在门外候着,见他要出门,低声问:“王爷这是要去哪?”
“顾府。”傅承愈声音平淡,脚步却没半分迟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