赐婚的圣旨送达相府的次日清晨,玉商阁的厢房里,阳谷江树正对着铜镜整理衣袍。铜镜里的人影带着几分倦意,眼底的红血丝尚未褪去——昨夜他几乎未眠,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朝堂上的争执。
他终究还是赢了,不是吗?圣旨已下,满朝皆知,连傅承愈的抗争都显得苍白无力。可为何握紧那卷补全眼眸的画卷时,掌心却一片冰凉?
“国主,阁中小厮说有位小姐求见,说是您的故人。”随从推门进来,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。
阳谷江树系着玉带的手猛地一顿:“顾姓小姐?”
“是,她说自己是玉商阁的东家。”
阳谷江树的心猛地提起,几乎是奔下楼去。后堂的梨花木桌旁,月白襦裙的身影正坐着品茶,发间银铃随着抬头的动作轻响,不是顾非晚又是谁?
“你……”阳谷江树站在门口,竟一时语塞。他从未想过,她会主动来找自己,还是以玉商阁东家的身份。
顾非晚放下茶盏,笑意温和:“江树。”
“你怎么会……”
“这里是我开的铺子。”顾非晚指了指墙上的玉牌,“闲来无事做点买卖,是不是没想我们会以这样的形式碰面。”她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画卷上,了然道,“我的画像?”
阳谷江树这才想起袖中的画,连忙展开。画中女孩的眉眼鲜活,正是她的模样。
顾非晚看着画,指尖轻轻拂过纸面:“其实那日在集市擦肩而过,我便认出你了。”
阳谷江树猛地抬头:“你记起来了?”
“与其说是记起来,不如说一直就没有忘。”她点头,眼底漾着暖意,“巷口的糖葫芦,被欺负的小可怜,还有你攥在手里的半块玉佩——怎么会忘?”
阳谷江树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。十几年的寻觅,他从未奢望过她会记得,可她偏偏记得如此清晰。
“那你……”他想问“为何装作不识”,却被顾非晚打断。
“你还是和以前一样,认死理。”她笑着摇头,语气却渐渐认真,“那日救你,不过是随手为之。换作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,都会那样做,从没想过要什么回报。”
她抬眸,目光澄澈:“江树,年少的相遇是缘分,可缘分不该成为束缚。你寻了我十几年,这份心意我懂,也很感激。但你要明白,就算那日救你的不是我,也会有别人伸出援手;就算那日被救的不是你,我看到受欺负的孩子,也会上前。”
阳谷江树握着画卷的手微微颤抖。
“我们本就不该因为一场年少的偶遇,被‘回报’二字困住下半生。”顾非晚的声音很轻,却字字敲在他心上,“阿维隆的草原很美,你的国家需要一位心甘情愿的王后,而我……”
她顿了顿,眼底闪过一丝温柔的坚定:“我的归宿,不在万里之外。”
阳谷江树望着她,忽然明白了什么。他低头看着画中与她一模一样的眉眼,那些翻涌了十几年的执念,像被晨露打湿的雾,渐渐散去。
原来他执着的,从来不是那个需要回报的“恩情”,而是重逢时,她眼中是否还有当年的星光。如今看来,星光仍在,只是不再为他而亮。
“我懂了。”他深吸一口气,将画卷递过去,“这幅画,本就该还给你。”
顾非晚没有接,只是笑着摇头:“留着吧。也算……给那段往事,留个念想。”
阳谷江树握紧画卷,忽然笑了。那笑容里没有了郁结,只剩下释然:“好。”
两人又聊了些阿维隆的风土人情,聊了些京城的趣事,像两位久别重逢的老友,轻松而坦然。直到快至夕阳,阳谷江树才起身告辞。
“我还有些事要办。”他对着顾非晚拱手,语气轻快,“他日若有机会,欢迎你来阿维隆做客,我带你看草原上的雄鹰。”
“好啊。”顾非晚笑着应下,“一路顺风。”
阳谷江树转身走出玉商阁,阳光落在他身上,暖得恰到好处。他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,脚步坚定——是时候,去做最后的了断了。
袖中的画卷仿佛轻了许多,画中女孩的笑靥依旧明媚,却不再是他必须拥有的执念。他知道,这场跨越万里的寻觅,终于找到了最圆满的结局——不是相守,而是各自安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