痛。
像是有无数把烧红的烙铁，正从四肢百骸往里钻，每一寸筋骨都在尖叫着断裂。温景然的意识在一片混沌中沉浮，最先捕捉到的不是触感，也不是声音，而是那股几乎要将他灵魂都浸透的灼痛感。
他想睁开眼，眼皮却重得像坠了铅块，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直跳。鼻尖萦绕的气味复杂而刺鼻，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腐，像是……像是陈年的坟土被雨水浸泡后，翻涌出的气息。
这不是温家祠堂的檀香，也不是演武场的汗水与草木气。
哪里不对？
混乱中，灭族的火光猛地窜入脑海。冲天的烈焰舔舐着雕梁画栋，将“温”字匾额烧得噼啪作响，族人们的惨叫如同跗骨之蛆，钻入耳朵就再也挥之不去。父亲手持长剑，脊背挺得笔直，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里，是恨铁不成钢的决绝，还是……绝望？大哥将他推向后门密道，自己转身冲向潮水般涌来的黑衣人，那句“二弟，活下去”被利刃入肉的闷响斩断……
“呃——”
剧烈的头痛让温景然闷哼出声，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按住额头，却在动作间触碰到一片冰凉柔滑的……长发？
指尖顿住，那触感陌生得可怕。及腰的长度，丝丝缕缕缠绕在指节，带着潮湿的凉意。温景然的心猛地一沉，仿佛有块冰砖从头顶直直砸入腹内。
他是温家二郎，自幼束发，虽不像大哥那般常年扎着利落的发髻，却也绝无可能有这样及腰的长发。
恐慌如同藤蔓，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，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他挣扎着，想要坐起来，却发现这具身体虚弱得可怕，稍一用力，四肢百骸便传来撕裂般的疼痛，尤其是背部，像是有什么东西深深嵌在肉里，每动一下都痛得他眼前发黑。
他低头，视线模糊中，看到的是一片破烂不堪的布料，勉强遮住身体，布料边缘沾染着早已干涸发黑的……血迹？
这不是他的衣服。他记得很清楚，灭族那天，他穿的是一身月白色的锦袍，是母亲亲手为他缝制的。
那这具身体……是谁的？
一个荒谬而恐怖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升起，让他浑身冰冷。他转动僵硬的脖颈，环顾四周。
这里像是一个天然的山洞，光线昏暗，只有洞口透进一丝微弱的天光。洞壁潮湿，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，空气中弥漫着刚才闻到的那股霉味与腐臭味。地上散落着一些东西——几张发黄的纸钱，还有几块灰白色的、形状不规则的……骨头？
这里竟然是一处乱葬岗一样的地方！
他为什么会在这里？他不是应该死在温家的大火里了吗？
强烈的恐惧驱使着他，他用尽全身力气，拖着剧痛的身体，一点点挪到洞壁边。洞壁上有一处凹陷，积了些雨水，水面还算平整，勉强能映照出影像。
他颤抖着，将头凑了过去。
水面倒映出的，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。
那是一张极为年轻的脸庞，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，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，嘴唇干裂起皮，毫无血色。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垂着，下面是一双此刻写满了惊恐与茫然的眼睛，瞳孔漆黑，却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放大，显得有些空洞。脸颊消瘦，下颌线却带着一丝少女独有的柔和。
这不是他！
温景然，温家二郎，虽算不上什么顶天立地的英雄，却也是个身高七尺、面容刚毅的男子。可眼前这张脸，眉眼神态，无一不透着少女的青涩与……脆弱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他想嘶吼，想质问，喉咙里却只发出了一阵干涩的、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声。那声音细弱、尖利，完全不属于他熟悉的自己，带着一种他从未有过的柔软音色。
他下意识地抬手，抚上自己的脸颊。指尖传来的触感细腻而温热，是真实的。他又猛地低头，视线扫过自己的胸口，尽管被破布遮挡，那隐约的曲线却让他如遭雷击。
这具身体……是个女子！
“我是温家二郎……我是温景然……”他在心中疯狂地默念，试图抓住最后一丝理智，“这不是真的……定是临死前的幻觉……”
可身上的剧痛是如此清晰，洞壁的冰冷是如此真实，水面倒映出的那张陌生少女的脸，更是像一把重锤，狠狠砸碎了他所有的侥幸。
灭族的火光还在脑海中灼烧，而现实的腐臭与荒诞却将他死死拖拽。他的意识像是被两股巨大的力量撕扯，一边是属于温景然的记忆，是家族的荣耀与毁灭，是男儿的骄傲与责任；另一边，是这具陌生女体的虚弱与疼痛，是身处这阴森山洞的恐惧与茫然。
认知在崩塌，世界观在碎裂。他是谁？温景然？还是这个不知名的少女？
就在这时，一个毫无征兆的声音，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。
那声音清甜悦耳，像是十四五岁的少女在说话，带着一种奇异的、毫无感情的机械感：
【女神培养系统加载中……1%……】
温景然浑身一震，猛地抬头，警惕地扫视着空旷的山洞：“谁？！谁在说话？！”
山洞里只有他自己的嘶哑回音，除了洞口偶尔传来的几声鸦鸣，再无其他声响。
【加载中……2%……】
那声音再次响起，依旧是在他的脑海里，清晰无比，却找不到任何来源。
“妖邪？！”温景然心头一紧，瞬间想到了那些志怪传说中附身在人身上的精怪。他虽不是道士，却也自幼听族中长辈说过不少驱邪避秽的法子。
“朗朗乾坤，昭昭日月，岂容尔等邪祟作祟！”他强撑着，在心中默念温家家训。温家虽是武学世家，却也信奉天地正气，家训开篇便是教人正直立身，邪不胜正。
他以为这默念能像传说中那样，逼退那诡异的声音。
然而——
【加载中……3%……】
清甜的女声毫无阻碍地继续着，仿佛他的默念只是空气。
温景然心中的恐惧更甚，这妖邪竟不怕家训正气？他又想起那些道士画符念咒的模样，虽然记不全咒语，却也学着样子，在心中默念“太上老君快显灵”之类的话语。
可那声音依旧我行我素。
【加载中……4%……】
“滚开！给我滚开！”他在心中怒吼，情绪的激动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堪重负，背部的伤口仿佛被狠狠撕裂，一股热流顺着脊背缓缓滑落，带来尖锐的痛感。
伴随着剧痛，一些零碎的、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，如同破碎的玻璃碴，猛地扎进他的脑海。
一只粗糙、布满老茧的大手，死死地抓着他的胳膊，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骨头。
“嘿嘿，这脸蛋，真是可惜了……”一个猥琐的男声在耳边响起，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。
颠簸，失重，像是被人狠狠扔进了什么地方。
远处，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、尖锐的鸣笛声，越来越近……
“警察？！”那个猥琐的男声带着惊慌，随后是急促的脚步声，渐渐远去。
……
这些画面一闪而逝，模糊不清，却带着强烈的屈辱与恐惧，让温景然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这是这具身体残留的记忆？她被人掳走了？那个声音是……抛尸者？而那所谓的“警察”，又是什么？
无数疑问涌来，却没有一个答案。
【加载中……5%……】
脑海中的声音还在继续，如同催命符一般。
温景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，身体的剧痛，精神的崩溃，还有这诡异“妖邪”的骚扰，终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气。他眼前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，将那微弱的天光、洞壁的苔藓、散落的白骨，以及那张倒映在水中的陌生面容，全都吞噬殆尽。
在彻底失去意识前，他只听到那清甜的女声，似乎又跳动了一个数字。
【加载中……6%……】
然后，便是无边的沉寂。
山洞里，只剩下少年（或者说，拥有少年灵魂的少女身体）微弱的呼吸声，与洞外偶尔掠过的风声交织在一起，显得格外凄凉。洞口的天光缓缓移动，映照出地上那摊刚被牵动而渗出的、新鲜的血迹，在昏暗的光线下，红得触目惊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