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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15中文网 >  百篇杂论 >   醉酒入江湖

**风雪叩门**

农历十月二十三,夜。雪,不再是飘,而是砸。鹅毛般的雪片被狂风裹挟,狂暴地抽打着“悦来客栈”那两盏在混沌中挣扎的昏黄灯笼,发出呜咽般的嘶鸣。

客栈内,炭盆苟延残喘地吐着微弱的红光,勉强抵御着门缝窗隙钻入的刺骨寒意。空气浑浊,混杂着劣质烧刀子、汗渍和灰尘的味道。掌柜缩在柜台后,枯槁的手指神经质地拨弄着油腻的算盘珠,噼啪声在死寂中空洞回响。跑堂的小二裹着臃肿的旧棉袄,倚着柱子,脑袋一点一点,沉重的眼皮不断合拢,嘴角挂着亮晶晶的口涎。

“哗啦——!”

厚重的粗布门帘被一股蛮力猛然掀起!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雪粒,如同愤怒的冰兽般嘶吼着灌入大堂!烛火疯狂摇曳,几近熄灭,寒气瞬间刺透了单薄的棉衣。小二一个趔趄,被冻得彻底惊醒,茫然地抹了把脸,睡眼惺忪地望向门口。

风雪中,立着一个身影。

一个少年。身形算不得健硕,甚至有些瘦削,裹在一件明显过于宽大、多处绽裂露出内里单衣的粗白布袍中。肆虐的风雪在他身后狂舞,衬得他如同从幽冥踏出的孤影。他的脸——那张脸白得惊心动魄,不是冻出的青白,而是如同最上等的冷玉,莹润无瑕,毫无血色。眉眼精致得足以让任何闺秀自惭形秽,鼻梁挺直如削,唇色是极淡的樱粉。若非眉宇间那刀刻般的冷峻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,简直令人疑为月下精魅。

最扎眼的是他腰间那柄刀。刀鞘通体墨黑,仿佛连光线都能吞噬,沉沉地坠着,不见丝毫锋芒。而他的右手,自始至终,都稳稳地按在那漆黑的刀柄上。那只手!五指修长,骨节匀亭,肌肤白皙细腻得如同初雪,光滑得没有一丝瑕疵,指甲修剪得圆润完美,泛着柔和的珠泽。这绝非一双惯于握刀的手,更像是深闺中抚弄琴弦的柔荑。宽大的旧袍也掩不住他那过分纤细的腰线,仿佛不堪盈盈一握。脚上一双同样雪白的靴子,靴口微翻,露出里面厚实的白色绒毛,是这身落魄中唯一的暖意。

他像一头误入凡尘的雪豹,周身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寒意。尤其那双眼睛,黑得纯粹,亮得慑人,目光所及,空气都似乎为之冻结。随着他踏入,一股极淡、却异常清晰、带着奇异甜腻的幽香悄然弥漫开来,钻入鼻腔,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力量,让刚惊醒的小二心头猛地一悸,掌柜拨算盘的手指也僵在半空。

少年步履无声,径直走向角落最阴暗处一张空桌。他用左手骨节分明、同样白皙得惊人的手指,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。

笃,笃。

声音不大,却像敲在小二心尖。小二猛地从那惊心动魄的容颜和惑人幽香中挣脱,慌乱地擦了擦嘴,眼神依旧有些发直。

少年似乎早已习惯这种凝视,面无表情地将一缕散落颊边的乌黑长发随意掠到耳后。当他开口时,那声音让小二和竖起耳朵的掌柜浑身一僵——清泠中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,尾音微扬,如同妙龄少女在情人耳边带着娇喘的细语,婉转勾魂,却又浸透了冰泉般的寒意:

“小二,一壶烧刀子,一碗素面。”声音微顿,因对方的迟钝而透出明显的不耐,“小二!”

“啊!在!在在!这就来!”店小二如梦初醒,脸腾地烧起来,连滚带爬地冲向通往后厨的门帘,心口像揣了只兔子,脑子里嗡嗡作响。

**莲子惊魂**

就在小二身影被门帘吞没的刹那!

嗤——!

一道细微却尖锐到刺破耳膜的破空声骤然响起!一点乌沉沉的寒星,快逾闪电,自二楼某间客房的阴影中激射而出,角度刁钻狠辣,直取少年毫无防备的后颈!时机拿捏得妙到毫巅,正是心神最易松懈的一瞬。

少年端坐不动,仿佛泥塑木雕。只是在那乌星离他颈后肌肤不足三寸之际,一道比夜色更纯粹、比思绪更快的细微黑芒,自他腰侧无声闪现,又瞬间湮灭。

“叮啷!”

一声极轻微的金铁交鸣。那点乌星——一颗打磨得锃亮、沉甸甸的铁莲子——在少年身后尺许处诡异地一分为二,断口光滑如镜,颓然坠落在地,发出两声闷响。滚落的莲子侧面,赫然刻着一个狰狞凌厉的“唐”字!

一击落空,一道黑影如同真正的影子,从二楼廊柱的暗处滑落,落地无声,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杀意,毒蛇般扑向少年后背!指间淬毒的乌黑短刺,直刺后心!

少年依旧未动。他甚至没有侧目。就在那黑影扑至他身侧,毒刺尖端几乎触到他破旧白袍的刹那,少年按在刀柄上的右手,似乎只是极其轻微地、近乎错觉地动了一下。

“嘭!”

一声闷响,如同重锤击打朽木。那疾扑而来的黑影以更快的速度倒射而回,狠狠砸在柜台边缘,震得柜上酒坛嗡嗡哀鸣。他口中喷出一大蓬滚烫的血雾,染红了蒙面的黑巾,眼中只剩下极致的惊骇与恐惧,死死盯着那纹丝不动的背影。他甚至没看清任何动作!一股霸道无匹、撕裂经脉的劲力在他体内疯狂肆虐。黑影强忍剧痛,挣扎着弹起,没有丝毫犹豫,撞碎一扇窗棂,瞬间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,只留下地上一滩迅速冷却的暗红和那颗裂开的铁莲子。

**折扇血痕**

死寂,如同冰冷的潮水,再次淹没了大堂。只有炭火偶尔的爆裂声和窗外越发凄厉的风雪呜咽。

“呵……”一声轻佻的嗤笑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。邻桌一位锦衣华服、手摇描金折扇的公子哥站了起来。他面容尚算俊朗,但眼神轻浮,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与贪婪,显然是被少年的容貌与那奇异的香气蛊惑,又仗着家世背景,自以为高人一等。他无视地上未干的血迹和那刻着“唐”字的凶器,踱着方步,径直走到少年桌前,一股熏人的香粉气随之而来。

“啧啧啧,当真是我见犹怜,好狠的手段。”公子哥手中的描金折扇带着轻佻的笑意伸了过去,冰凉的扇骨竟是要挑起少年那如玉的下颌,“这般倾国之色,何苦舞刀弄枪,不如随本公子……”

他的话语戛然而止,如同被利刃切断。

因为少年抬起了眼。

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?漆黑如永夜,深邃似寒潭,里面没有愤怒,没有羞恼,甚至没有一丝波澜。只有一种纯粹的、绝对的漠然——如同九天之上的神只俯瞰蝼蚁,如同屠夫审视待宰的羔羊。那目光冰冷彻骨,直透灵魂。

公子哥被这目光钉在原地,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。

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!

没有风声,没有光影,没有杀气的预兆,甚至没有感觉到一丝空气的流动。

公子哥脸上的轻浮笑容彻底僵死。他只觉脖颈处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,如同被最细的冰线轻轻一勒。

“呃……”

一声短促的、意义不明的气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。他下意识地想抬手摸向脖子,眼中的神采却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。描金折扇“啪嗒”一声,掉落在地。

一道细如发丝、淡得几乎看不见的血痕,缓缓在他白皙的颈项上浮现。紧接着,那血痕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猛然撕开,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汹涌激射而出!他高大的身躯晃了晃,直挺挺地向后仰倒,重重砸在地上,双眼圆睁,瞳孔深处凝固着最后一刻的茫然与难以置信。

**绿焰鬼面**

“呃啊——!”掌柜发出一声短促扭曲的惊叫,随即死死捂住自己的嘴,整个人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。

几乎在公子哥倒地的同一瞬间,噗!噗!噗!噗!……大堂内所有的灯火,无论油灯还是蜡烛,毫无征兆地齐齐熄灭!

绝对的、吞噬一切的黑暗瞬间降临!

但这黑暗只持续了不到一次心跳的时间。

呼!呼!呼!呼!……

无数点幽绿色的火焰毫无征兆地从虚空中燃起,漂浮在半空,无声地跳跃着。惨绿的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,将桌椅、墙壁、人脸都映照得扭曲变形,如同森罗鬼蜮降临。空气变得粘稠而阴冷。

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——地上那公子哥的尸体,连同那滩迅速扩散、冒着热气的血泊,就在这惨绿光芒亮起的刹那,消失得无影无踪!仿佛被无形的鬼手瞬间抹去。只留下那把描金折扇孤零零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。

恐惧,如同冰冷的毒蛇,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。小二瘫软在门帘边,牙齿咯咯作响。掌柜蜷缩在柜台下,面无人色,抖如筛糠。

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幽绿鬼光中,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少年桌前,仿佛他一直就站在那里。

他戴着一张脸谱。整张脸谱是暗沉如凝血般的深红色,上面用更浓的墨色勾勒出扭曲怪诞的五官线条,似笑非笑,似哭非哭,在惨绿火焰的映照下,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邪异和沉重压迫感。

一直如同冰雕般的少年,终于动了。

动的不是按刀的右手,而是左手!五指瞬间紧握成拳,没有任何花哨的起势,就这么平平无奇、却又快如闪电地一拳,朝着那张诡谲的血红脸谱当胸轰出!

轰——!

一股磅礴浩瀚、如同实质般的恐怖内力骤然爆发!空气被疯狂压缩、撕裂,发出沉闷如雷的轰鸣!那拳劲不再是无形,而是凝聚成一股肉眼可见的、凝练如白色怒涛般的罡气巨浪,带着摧枯拉朽、碾碎一切的毁灭气势,狂暴地压向那脸谱人!整个客栈大堂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,桌椅吱嘎呻吟,绿火疯狂摇曳欲灭。

面对这足以开山裂石的一拳,脸谱人动了。他同样抬起一只手,不是拳,是掌。那只手苍白枯瘦,动作看似缓慢,却在拳劲巨浪及身的瞬间,精准无比地迎了上去。

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,只有一声沉闷如巨石滚落深潭的“咚”!

汹涌狂暴、足以摧毁一切的白色罡气巨浪,竟被那只苍白的手掌稳稳地“承”住了!如同惊涛骇浪拍击在万古不移的礁盘之上,礁盘岿然不动,浪涛却只能不甘地碎裂、消散。脸谱人的身形甚至连衣角都未曾飘动一下,那只手掌仿佛蕴含着定住乾坤的力量。

**墨刃裂偶**

少年那万年冰封般的脸上,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——并非惊骇,而是一种冰冷的确认。

他按在漆黑刀柄上的右手,终于动了。

拔刀!

没有刺目的寒光,没有激越的刀鸣。只有一道纯粹到极致、凝练到虚无的“黑”!一道仿佛能斩断光线、吞噬声音的黑色闪电,自那墨色刀鞘中瞬间迸发!

快!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感知!快得那惨绿的幽光仿佛被这道“黑”从中劈开!

刀光一闪即收,如同从未出鞘。

啪嚓!

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随之响起。

那张暗红色的诡异脸谱,从眉心正中裂开一道笔直光滑的缝隙,随即整张面具一分为二,向两边颓然滑落。

面具之下,露出的并非人脸,而是一张毫无生气、雕刻粗陋的木偶面孔!空洞的眼窝,咧开的嘴角带着僵硬的、令人心寒的弧度。

就在面具碎裂的刹那!

轰!!!!

木偶的身体内部仿佛被点燃了火药桶!无数点寒星、乌芒、蓝电、赤影,如同被激怒的毒蜂群,带着撕裂耳膜的尖啸厉鸣,从木偶爆裂的躯壳中向四面八方、尤其是正前方的少年,疯狂爆射而出!

飞蝗石、透骨钉、子午问心针、铁蒺藜、柳叶刀、回旋镖……密密麻麻,遮天蔽日!暗器种类之歹毒、数量之庞大、覆盖之无死角、距离之近(仅半尺之遥!),足以将任何血肉之躯瞬间化为齑粉!空气被切割,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嘶鸣。

面对这必死之局,少年的身影在原处……骤然虚化!

不是高速移动留下的残像,而是彻底的、毫无征兆的消失!仿佛他从未存在于那个位置。

咄!咄!咄!咄!咄——!

无数暗器如同暴雨般钉入他刚才坐着的长凳、桌面,甚至穿过他原本头颅、心脏所在的位置,狠狠嵌入墙壁、柱子、地板,发出连绵不绝的沉闷撞击声!木屑与碎瓷如雪片纷飞。那张桌子连同长凳,瞬间被打成了刺猬般的破烂。

下一刻,少年的身影如同鬼魅般,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大堂另一根粗大梁柱的阴影之中,白衣依旧胜雪,不染纤尘。他的身法已臻化境,快到了超越常理,超越了目力捕捉的极限!

**暗夜碎骨**

就在那致命的暗器风暴刚刚停歇,余音还在梁柱间震颤,众人惊魂未定、喘息未匀之际——

噗!

所有漂浮跳跃的惨绿色火焰,在同一刹那,毫无征兆地、彻底地熄灭了!

比之前更浓重、更纯粹的黑暗,如同粘稠的墨汁,瞬间灌满了客栈的每一寸空间,吞噬了所有光线与声响。死寂!绝对的死寂!连窗外风雪的呜咽都仿佛被隔绝。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沉重地压在每个人胸口,心脏在死寂中狂跳如擂鼓,血液奔流的声响在耳中轰鸣。

在这令人窒息的绝对黑暗中,隐于梁柱阴影中的少年,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似乎微微眯起了一道危险的缝隙。

他的耳朵,极其轻微地、几乎无法察觉地动了一下。

捕捉到了一丝……比雪花融化更细微的、被压缩到极限的空气扰动,一丝被压抑得近乎完美、却终究泄露出来的冰冷杀意,如同毒蛇在黑暗中亮出獠牙前最后的吐信!

没有丝毫犹豫,少年朝着黑暗深处某个特定的方位,再次挥出了左拳!

这一次,毫无保留!十成功力,倾注于一击!

拳头击出的瞬间,前方的空间仿佛被彻底抽干、压缩成一个无形的点,然后猛然爆开!没有罡气的光芒,没有呼啸的风声,只有一股纯粹到极点、凝聚到极致的毁灭性能量,如同无形的太古神锤,带着碾碎一切的意志,狠狠砸了过去!

“哼唔——!”

一声极其短促、痛苦到扭曲、沉闷到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闷哼从黑暗中爆出!紧接着是令人牙酸胆裂的、密集如炒豆般的骨骼碎裂声!噗嗤!那是内脏被狂暴力量瞬间震成肉糜、滚烫鲜血无法抑制地从口鼻甚至耳孔中狂喷而出的声音!

黑暗依旧浓稠如墨。但所有人都能清晰地“感知”到,在那个角落,一股浓烈的生机如同被掐灭的烛火,瞬间彻底消亡。

油灯,终于被躲在柜台下、抖得不成样子的掌柜哆哆嗦嗦地点燃,豆大的昏黄火光艰难地撕开一小片黑暗。

角落的阴影里,一个全身包裹在紧身夜行衣里的身影软塌塌地瘫在地上,如同一滩被捣烂的肉泥。整个身体呈现出一种非人的、极度诡异的扭曲角度,全身骨骼不知碎成了多少段。黑色的面巾被粘稠的、暗红色的血液彻底浸透,更多的鲜血正汩汩地从他口鼻、耳道,甚至眼眶中不断涌出,在地板上蜿蜒流淌,散发着浓重的腥气。死状惨烈到令人作呕。

而那张角落的破桌旁,早已空无一人。只留下千疮百孔的桌椅残骸,满地狼藉、闪烁着幽光的各式暗器,一滩半凝固的暗红血迹(唐门刺客所留),一把孤零零的描金折扇,以及空气中若有若无、仿佛幻觉般、却又勾魂夺魄、久久不散的奇异幽香。

风雪依旧在门外疯狂地嘶吼、撞击。掌柜和小二如同两滩烂泥瘫在地上,面无人色,眼神空洞,仿佛魂魄已被刚才那地狱般的景象摄走。

无人知晓那白衣胜雪、容颜绝世的少年刀客自何方踏雪而来,亦无人能预料他下一缕足迹将印在何处风雪。他如这寒夜中的一道惊鸿魅影,留下惊艳、血腥与无解之谜,飘然而逝。

直到此刻,那神秘少年的名讳,才如同刀锋划破寂静,落在惊魂未定者的心头——叶风,字逍遥。神刀堂主白天羽唯一的亲传弟子。刀锋所指,生死立判。而他颠倒众生的容颜与那缕惑乱心神的异香,比他那柄吞噬光线的黑刀,更令人刻骨铭心,也更令人……不寒而栗。

**翌日·洛阳·辰时**

洛阳李府,雕梁画栋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悲痛与狂怒。李家主,这位在洛阳城跺跺脚地面都要抖三抖的人物,此刻双目赤红,须发戟张,手中死死攥着那张描绘着绝世容颜、却带来丧子噩耗的通缉画像。他唯一的儿子,昨夜竟在风雪客栈中,被人如蝼蚁般轻易抹杀!连尸首都消失得无影无踪!

“查!给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!我要将他碎尸万段!”李家主的咆哮震得厅堂嗡嗡作响,“悬赏黄金万两!不!十万两!我要他的项上人头!给我去拘魂阁!请动拘魂阁最顶尖的杀手!无论付出什么代价!”

命令如同冰雹般砸下。很快,带着李家滔天恨意和巨额悬赏的通缉令,如同瘟疫般通过隐秘而高效的渠道,迅速传遍江湖。与此同时,一道密令也传入了那神秘莫测、令人闻风丧胆的天下第一暗杀组织——拘魂阁的总坛。

然而,李家主永远不会知道,他倾尽家财、寄予厚望要去猎杀的目标,正是拘魂阁那从未以真面目示人、行踪飘忽如鬼魅的现任阁主。而拘魂阁内部,即便是代行阁务、位高权重的大长老,也从未知晓阁主究竟是谁,是男是女,是老是少。阁主的身份,是拘魂阁最高、也是最恐怖的秘密。

**敦煌·无名客栈·午时**

正午的日头炙烤着黄沙漫天的敦煌,空气干燥得仿佛一点火星就能燃爆。一家毫不起眼、尘土扑面的客栈里,弥漫着羊膻味、汗味和劣质酒水的混合气息。

角落里,叶风安静地坐着。他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、略显宽大的旧布袍,只是破损处似乎被简单地缝合过,勉强蔽体。风尘仆仆,却难掩他那惊心动魄的容颜和通身冰冷的气质。桌上放着一碗刚端上来的牛肉面,汤色浑浊,飘着几片薄薄的牛肉和蔫黄的菜叶。这是他用身上最后一个铜板换来的。

他低垂着眼睫,专注地拿起筷子。那双足以令天下巧匠自惭形秽的、白皙如玉的手,此刻正稳稳地夹起一箸面条。动作不急不缓,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——这是他仅有的食物,不能浪费。

那缕若有若无、却勾魂夺魄的奇异幽香,在他周身悄然浮动,与这粗陋的环境格格不入。

就在这时,一阵沉重的皮靴踏地声伴随着甲胄的铿锵摩擦声靠近。一名身穿虎贲军制式皮甲、身材魁梧、满脸横肉的百夫长,带着几个兵痞,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。他目光如探照灯般在堂内扫视,当落在角落那个低头吃面的身影时,猛地顿住了。

即使穿着粗陋的男装,即使风尘仆仆,那惊鸿一瞥的侧脸轮廓,那低眉顺眼时流露出的脆弱美感,还有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、却直往人心里钻的异香,瞬间攫住了百夫长的心神。他喉结滚动了一下,眼中爆发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与贪婪。

“嘿!哥几个,瞧瞧!这穷乡僻壤的,竟藏着这么个天仙似的小娘子!”百夫长咧嘴一笑,露出焦黄的牙齿,带着浓重的酒气,径直走到叶风桌旁,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的长凳上,震得桌子一晃,面汤都溅出了几滴。

叶风夹面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,甚至眼皮都没抬一下,仿佛眼前只是一团污浊的空气。

百夫长被这彻底的忽视弄得有些恼火,但美人当前,他按捺住性子,嘿嘿笑道:“小娘子,别怕。哥哥我是这敦煌镇守虎贲军的百夫长王彪!瞧你这孤身一人,穿得也单薄,在这乱糟糟的地方多不安全?跟哥哥回营里吧!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,绫罗绸缎穿不完!这破面有什么吃头?”说着,竟伸手想去拍叶风放在桌上的左手。

就在他那粗糙油腻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片如玉肌肤的瞬间——

叶风握着筷子的右手,那按在桌沿的食指,极其轻微地、几乎无法察觉地向下压了一下。

“咔嚓!”

一声脆响。王彪手肘下方的硬木桌面,毫无征兆地裂开了一道寸许长的缝隙!碎木屑微微翘起。

王彪的手僵在半空,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。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。他看了看那道突然出现的裂痕,又看了看眼前依旧低头、安静吃面的“少女”,那纤细的身形在粗布袍下显得格外脆弱。错觉?一定是错觉!这桌子本就老旧!

他甩甩头,把那股寒意驱散,正要再开口,一个虎贲军斥候连滚带爬地冲进客栈,脸色惨白如纸,声音因极度恐惧而变调嘶吼:

“报——!!!百夫长!不好了!玉门关……玉门关外!黑压压全是人!是魔教!拜火魔教的大军!打过来了!铺天盖地!已经……已经快到关下了!守关兄弟……顶不住了!”

“什么?!”王彪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,猛地跳了起来,脸上血色尽褪,刚才的色欲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。魔教大军压境!这简直是晴天霹雳!

他慌乱地扫视一圈,目光再次落到角落里的“少女”身上,那绝世容颜此刻在他眼中只剩下“需要保护”的柔弱。他急吼吼地对旁边一个亲兵下令:“快!带这位姑娘去地窖!不!去最里面的库房!锁好门!务必保护好她!绝不能让魔教的崽子们碰她一根手指头!”他此刻倒是真心想护住这“美人”。

亲兵得令,立刻上前,伸手就要去拉叶风的胳膊:“姑娘,快跟我走!这里太危险了!”

叶风终于抬起了头。

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平静无波地扫过惊慌失措的王彪和伸过来的手,没有任何情绪,却让那亲兵伸到一半的手不由自主地停在了空中,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了一下。

他没有动。

不是不想动,也不是被吓傻了。而是……他没钱了。桌上这碗飘着几片可怜牛肉的面,是他最后的财产。汤还没喝完。

魔教大军?关他何事。他只关心眼前这碗面不能浪费。至于这个聒噪的百夫长和他愚蠢的命令,如同尘埃般不值一提。

他重新低下头,用那双完美得不像话的手,稳稳地夹起最后几根面条,送入形状美好的唇中,细细咀嚼。动作依旧从容不迫,仿佛门外即将到来的不是嗜血的魔教大军,而只是一阵稍大的风沙。空气中那股奇异的幽香,在这骤然紧张、充满硝烟味和恐惧气息的客栈里,显得愈发诡谲而格格不入。

王彪看着这一幕,彻底懵了。生死关头,这“小娘子”还在……吃面?!他张了张嘴,看着叶风那平静得近乎诡异的侧脸,一股比刚才桌面莫名开裂更深的寒意,猛地攫住了他的心脏。

**石破天惊**

“百夫长!王百夫长!前线顶不住了!魔崽子们要爬城了!李校尉让您立刻带人上去!快啊!”又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踉跄冲进客栈,声音嘶哑绝望,几乎带着哭腔。

王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,额头青筋暴跳。玉门关若破,敦煌必成血海!什么美人,什么绮念,在灭顶之灾面前都化作了泡影。他猛地一跺脚,眼中只剩下军人面临绝境的疯狂。

“走!跟老子顶上去!杀一个够本,杀两个赚了!”他拔出腰刀,冲着叶风的方向又急又怒地吼了一嗓子:“姑娘!你……你好自为之吧!”说罢,再顾不上许多,带着最后几个亲兵,如同扑火的飞蛾,决绝地冲向那已然传来震天喊杀声的城门方向。

客栈里瞬间只剩下叶风和那个被命令保护他的亲兵。那亲兵看着百夫长消失在门外的背影,又看看角落里依旧安静吃面的“美人”,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:“姑娘!真不能耽搁了!魔教杀进来,见人就砍啊!快跟我……”

他的话音未落,叶风恰好将最后一根面条吸入口中,然后端起粗瓷大碗,凑到唇边,将碗底那浑浊的面汤也喝得涓滴不剩。动作依旧优雅从容,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。

放下空碗,叶风这才站起身。那亲兵刚松一口气,以为“她”终于肯走了,却见叶风根本没看他,径直走向客栈门口,步履无声。

客栈外,已是人间地狱。玉门关那沉重的城门在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与烟尘中,轰然倒塌!黑压压如同潮水般的魔教教徒,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,挥舞着各式兵刃,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灌入关内!喊杀声、惨嚎声、兵刃撞击声、房屋倒塌声瞬间撕裂了正午的敦煌!虎贲军的抵抗在绝对的数量和疯狂面前,如同薄冰般迅速碎裂、消融。

叶风站在客栈门口,雪白的旧袍在灌入关内的狂风中猎猎作响。他无视了眼前血腥的屠戮,目光平静地扫过混乱的街道,似乎在寻找着什么。

就在这时,一道极其淫邪、贪婪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毒蛇,瞬间锁定了他!目光来自魔教大军中央,一个被数名气息凶悍的护法簇拥着的老者。他身形枯瘦,穿着绣满火焰纹路的华丽黑袍,一张脸如同风干的橘子皮,布满褶皱和褐斑,唯有一双眼睛,浑浊却闪烁着令人作呕的淫邪光芒,正死死盯着叶风那惊世骇俗的容颜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怪笑。

“极品!绝品!哈哈哈哈哈!想不到这鸟不拉屎的敦煌,竟藏着如此人间绝色!天赐我也!”魔教大长老的声音如同夜枭般刺耳,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占有欲,“小的们!给我活捉那个白衣美人!本长老要亲自‘审问’!谁也不准伤了她!哈哈哈哈!”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那目光仿佛已经穿透了叶风的衣衫。

随着他的命令,几名气息彪悍、明显是精锐的魔教徒立刻如狼似虎地朝着叶风扑来!周围的虎贲军残兵和百姓如同躲避瘟疫般惊恐退散,看向叶风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与绝望——被这老魔头盯上,比死还要凄惨百倍!

叶风依旧站在原地,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仿佛那扑来的凶徒和淫邪的目光都是尘埃。他只是微微垂眸,目光落在了脚边一颗不起眼的、半个拳头大小的灰褐色石子上。那石子沾着尘土和干涸的血迹,躺在碎裂的砖缝里,平凡得如同这乱世中的一粒沙。

他伸出那只完美得如同玉雕的左手,弯腰,极其自然地、像拾起一片落叶般,捡起了那块石头。动作轻描淡写,不带一丝烟火气。

在所有人——无论是绝望的守军、疯狂的魔教徒,还是那个淫笑的大长老——都以为这“美人”被吓傻了,或是准备用石头做无谓抵抗时——

叶风抬起了左手。

他将那块沾满污迹的普通石头,随意地放在了大拇指光洁圆润的指甲盖上。

然后,他那根同样完美无瑕、纤细修长的食指,对着石头的边缘,如同弹去衣襟上的一粒微尘般,轻轻一弹。

动作轻盈得如同情人间的嬉戏。

“咻——!”

一声尖锐到刺破耳膜的厉啸骤然响起!

那块灰褐色的石子,在叶风食指弹出的瞬间,化作了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灰线!它撕裂空气,速度快到超越了思维!所过之处,带起一道清晰可见的、因空气被极致压缩而产生的扭曲波纹!

噗!
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又无比清晰、如同熟透西瓜被戳破的声音,在震天的喊杀声中,诡异地传入了每一个靠近者的耳中。

时间,仿佛在这一刻凝固。

魔教大长老脸上那淫邪得意的狂笑,如同被寒冰冻住,彻底僵死在布满褶皱的脸上。他浑浊的双眼猛地凸出,充满了极致的茫然、难以置信和……无边的恐惧。

在他的眉心正中,一个指头大小的、前后通透的圆洞,赫然出现!洞口边缘光滑无比,没有一丝血迹飞溅。只有一缕极淡的青烟,从洞口的边缘袅袅升起。

他枯瘦的身体晃了晃,连一声闷哼都未曾发出,便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的破麻袋,直挺挺地向后倒去,“噗通”一声砸在地上,溅起一片尘土。

那双至死都圆睁着的浑浊眼睛里,凝固着最后看到的景象——远处客栈门口,那个白衣胜雪、容颜绝世的身影,正缓缓收回那根刚刚弹出了死神之指的、完美如玉的手指。

死寂!

绝对的死寂如同无形的巨浪,以魔教大长老倒下的地方为中心,向四面八方疯狂扩散!

所有正在冲锋、砍杀的魔教徒,如同被施了定身法,动作瞬间僵住!他们脸上的疯狂和嗜血被极致的惊恐所取代,难以置信地看向倒在地上、眉心一个血洞的大长老。

扑向叶风的那几个精锐魔教徒,距离叶风还有数步之遥,此刻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胸口,猛地停住脚步,脸上血色尽褪,握刀的手都在剧烈颤抖。

“大……大长老……死了?”

“被……被石头……打死了?”

“妖……妖怪!她是妖怪!”

惊恐的低语如同瘟疫般在魔教大军中蔓延。那轻描淡写的一弹指,那眉心诡异的血洞,彻底摧毁了他们的斗志和信仰。连他们视若神明、武功高绝的大长老,都如同蝼蚁般被瞬间抹杀,他们算什么?

“跑啊——!!!”

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。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刚刚还气势汹汹、不可一世的魔教大军,瞬间崩溃!数万人如同炸了窝的蚂蚁,丢盔弃甲,哭爹喊娘,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,疯狂地朝着玉门关的破口涌去,互相践踏,只为逃离这片突然降临的死亡之地!刚才还震耳欲聋的喊杀声,瞬间被更加混乱、恐惧的哭嚎和奔逃声取代。

**信仰崩塌**

城门附近,王彪拄着卷刃的腰刀,浑身浴血,铠甲破碎,身边只剩下寥寥几个同样伤痕累累的残兵。他刚刚经历了最惨烈的搏杀,身边的袍泽如同麦子般倒下,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。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,甚至做好了自刎殉国的准备。

然而,预想中魔教大军汹涌淹没他们的场景并未到来。

他茫然地抬起头,看到的却是魔教大军如同退潮般疯狂溃逃的荒诞景象!那些刚才还狰狞如恶鬼的魔教徒,此刻脸上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,丢下兵器,不顾一切地往回跑。

怎么回事?

他顺着魔教徒们惊恐回望的方向看去。

越过混乱溃逃的人潮,越过满地的断肢残骸和破碎的兵器,越过倒塌燃烧的房屋……

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白衣身影。

依旧站在客栈门口,雪白的衣袍在混乱的风中飘荡,纤尘不染。夕阳的余晖落在他(她)惊世绝艳的侧脸上,镀上一层神圣又诡异的光晕。

然后,王彪的目光落在了白衣身影前方不远的地上——那具穿着华丽黑袍、眉心一个血洞、死状诡异到极点的尸体。

魔教大长老!

王彪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!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!他想起了刚才那声刺耳的厉啸,想起了那快如闪电的灰线……难道……难道……
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他身边的亲兵,那个曾想拉走叶风的士兵,此刻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,看着叶风的目光如同看着披着人皮的妖魔,“是……是她……用石头……弹死的……”

“用……石头……弹死的?”王彪的声音干涩沙哑,带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颤抖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卷刃的刀,看了看身边倒下的、被魔教兵刃砍得不成人形的袍泽尸体,再看看远处那具眉心一个洞、死得“干干净净”的魔教大长老……

一股难以言喻的、混杂着荒谬、悲愤、绝望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复杂情绪,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猛烈爆发!

那么多兄弟!那么多鲜活的生命!他们浴血奋战,用血肉之躯去抵挡魔教的铁蹄,一个个倒下,死无全尸!他们的牺牲,他们的悲壮,他们的价值……

竟然……竟然比不过那个“美人”……随手捡起的一块烂石头……轻轻那么一弹?!

“噗——!”王彪猛地喷出一口鲜血,不是伤重,而是急怒攻心!他拄着刀,身体剧烈地摇晃着,望着远处那遗世独立的白衣身影,眼神彻底涣散,充满了信仰崩塌后的无尽空洞和茫然。整个世界,在他眼中,都变得荒诞而陌生起来。

叶风对这一切恍若未闻。他平静地收回目光,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一只扰人的飞虫。他不再看那溃逃的魔教大军,也不看满地的狼藉和尸体,更不看远处失魂落魄、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王彪。

他转身,雪白的衣袂在带着血腥味的风中轻轻飘动,迈开步子,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敦煌城弥漫的烟尘与混乱之中,只留下空气中那一缕若有若无、勾魂夺魄的奇异幽香,以及身后一片死寂的战场,和一群彻底被颠覆了认知、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幸存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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