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劲羽的脸色变得极为可怕。他俯身在梅子溪耳边,声音低沉而坚定:梅检校,再坚持一轮进攻。就像当年在丰达谷城关外那样,记得吗?
梅子溪又好气又好笑。这傻子,居然用战场术语鼓励她生孩子?但奇怪的是,这确实激起了她的斗志。她咬紧牙关,攥住林劲羽的手,用尽全力——
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划破紧张的气氛。
“是个公子!”王婆婆喜极而泣,“母子平安!”
林劲羽如释重负,额头抵在梅子溪肩上,浑身发抖。梅子溪虚弱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:“...傻子...我没事...”
王婆婆将清洗干净的婴儿包好,递给林劲羽:“恭喜大都护喜得贵子。”
林劲羽僵硬地接过那个小小的襁褓,手足无措的样子与战场上威风八面的形象判若两人。婴儿红彤彤的小脸皱成一团,正哇哇大哭,中气十足得像个小将军。
“他...好小...”林劲羽声音发颤,生怕一用力就伤到孩子。
“爹爹抱错了!”念安不知何时溜了进来,踮着脚指正,“要这样托着头!”
林劲羽按照女儿的指导调整姿势,果然婴儿哭得不那么厉害了。卓玛也悄悄凑过来,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。
“要抱抱吗?”林劲羽轻声问。
卓玛犹豫了一下,点点头。林劲羽弯腰让她看清婴儿的样子:“这是你弟弟。”
卓玛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,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婴儿的小手。念安已经迫不及待地宣布:“我叫他小枣!因为他脸红得像枣子!”
梅子溪虚弱地笑起来:“哪有这么随便起名的...”
“林怀安。”林劲羽突然说,“就叫这个。”
梅子溪心头一热。怀安,怀念平安,也是怀抱平安之意。她看向丈夫,发现他正凝视着怀中的婴儿,眼中满是柔情。
“好。”她轻声应道,“林怀安。”
......
正当一家人沉浸在新生命到来的喜悦中,赵成匆匆赶来,在门外低声道:“大人,边境急报!”
林劲羽眉头一皱,将怀安交给梅子溪,大步走出门外。赵成递上一封火漆密信:“匈奴小股部队袭击了我们的巡逻队,抓走了三名士兵。”
林劲羽迅速浏览信件,脸色阴沉下来:“赤德祖赞的余党?”
“不确定。但俘虏被带往魔鬼城方向。”
魔鬼城——这个地名让林劲羽太阳穴突突直跳。那里曾是匈奴密道的入口,也是他与梅子溪重逢的地方。
“点三百轻骑,即刻出发。”他沉声命令,“不要惊动夫人。”
“已经惊动了。”梅子溪的声音从房内传来,“赵成,进来。”
赵成尴尬地看向林劲羽,得到首肯后才低头进屋。梅子溪靠在床头,虽然脸色苍白,眼神却已恢复清明:“详细情况。”
赵成只得将边境军情又说了一遍。梅子溪听完沉思片刻:“不是赤德祖赞的人。他没那么蠢,在冬天发动袭击。”
“我也这么想。”林劲羽点头,“但无论如何,必须救回我们的士兵。”
梅子溪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婴儿,又看看依偎在身边的念安和卓玛,轻叹一声:“去吧,家里有我。”
林劲羽单膝跪在床前,轻吻她的额头:“三天,我一定回来。”
“带着所有人。”梅子溪强调,“一个都不能少。”
林劲羽郑重点头,又亲了亲念安和卓玛的额头,最后凝视了一会儿襁褓中的怀安,这才起身离去。
梅子溪望着丈夫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,低头对怀安轻声道:“你爹爹是个英雄。”
念安爬上床,靠在母亲身边:“爹爹去打坏人了吗?”
“嗯,去带迷路的士兵回家。”
“像当年带娘亲回家一样?”
梅子溪一怔,随即微笑起来:“对,就像那样。”
卓玛安静地站在一旁,突然开口:“shu-mo.”(晚安)
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对梅子溪说匈奴语。梅子溪心头一暖,腾出一只手将她拉到身边:“是的,晚安。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。”
窗外,祁连山的雪,下得比往年都大。
梅子溪站在别院窗前,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。雪花如鹅毛般纷纷扬扬,将远山近树都裹上一层厚厚的银装。
这样的天气,正适合桑吉老人的药方——新鲜雪莲需要极寒才能保存药效。
“夫人,都准备好了。”桑吉老人走进来,手中捧着一个玉碗,碗中是黑褐色的药汁,“趁热服用效果最佳。”
梅子溪接过碗,药气冲鼻而来,带着雪山特有的清冽与苦涩。
她转向床榻上的林劲羽,后者正襟危坐,神情平静得不像即将经历一场生死考验。
“真的决定今天?”她轻声问,“可以再等等...”
“不等了。”林劲羽接过药碗,手指稳如磐石,“冬天快过去了。”
梅子溪知道他说得对。桑吉老人再三强调,必须在最寒冷的时候服用解药,才能彻底清除体内残留的吐蕃巫毒。
错过这个冬天,就要再等一年。
“念安和卓玛呢?”林劲羽问。
“赵成带着在偏院玩雪。”梅子溪帮他理了理衣领,“我跟她们说爹爹要睡一个长长的觉,醒来就再也不头疼了。”
林劲羽微微一笑,仰头将药汁一饮而尽。药效来得极快,他的脸色几乎立刻变得煞白,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“开始发作了。”桑吉老人严肃地说,“接下来三天最为关键。他会经历所有被药物压制的记忆闪回,痛苦异常,但必须保持清醒,否则前功尽弃。”
梅子溪点点头,握住林劲羽已经开始颤抖的手:“我在这。”
“梅子溪...”林劲羽的声音变得嘶哑,“如果...我伤到你...”
“你不会。”她斩钉截铁地说,“我信你。”
桑吉老人退到外间,将空间留给这对夫妻。林劲羽的呼吸越来越急促,眼神开始涣散。梅子溪知道,记忆的洪水正在冲击他的意识防线。
“看着我。”她捧住他的脸,“这里是祁连山别院,新昌十二年冬,我是梅子溪,你的妻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