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夏的荷风带着微醺的暖意,吹拂着冷府的水榭。
府中为即将到来的端午筹备家宴,各处都显得忙碌起来。
但这忙碌之下,掩盖的是愈发微妙的人心。
水榭旁的抄手游廊里,章明瑶堵住了刚从外面办事回来的冷淮之。
“淮之哥哥!”她今日穿了件杏子黄的绫裙,依旧明媚,眼底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。
“过几日端午龙舟赛,我们一起去看看吧?我让哥哥留了最好的位置!”
冷淮之脚步顿住,看着眼前少女殷切的目光,他沉默了一瞬。
语气依旧是惯常的温和,却带着不容错辨的疏离:
“明瑶妹妹,端午那日府中有事,恐怕抽不开身。”
这已经是第几次被拒绝了?章明瑶脸上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,她上前一步,几乎要抓住他的衣袖:
“有什么事比看龙舟还重要?淮之哥哥,你最近……是不是在躲着我?”
冷淮之微微后退半步,避开了她的碰触,目光平静地看着她:
“明瑶妹妹多心了,只是年岁渐长,府中事务繁多,身为嫡长子,责任在肩,不敢懈怠游玩。”
他话语得体,却像一堵无形的墙,将两人隔开。
“责任……”章明瑶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,眼圈微微发红。
“所以,在你心里,那些责任,那些规矩,都比……都比我重要,是吗?”
她终究没敢问出“都比我喜欢你重要吗”。
冷淮之看着她泛红的眼眶,袖中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,但很快又松开。
他移开目光,望向水榭外初绽的睡莲,声音低沉却清晰:
“明瑶,你很好,活泼热情,像太阳一样。
但冷家需要的是一个能稳定后宅、权衡利弊的主母,而非一轮灼人的烈日。”
他顿了顿,终究还是说出了最残忍的话,“我的婚事,从来不由我自己做主。”
这话如同冰水,瞬间浇灭了章明瑶眼中最后的光亮。
她怔怔地看着他,看着他冷峻的侧脸和那双永远理智清醒的眸子。
忽然明白了那支签文真正的含义——“凤栖梧桐,非梧不栖。心有所属,道阻且长。”
她这只凤凰,想栖的不是普通的梧桐,而是冷家这棵盘根错节、规矩森严的参天大树。
而她炽热的心意,在那冰冷的家族责任面前,注定寸步难行。
她没有再说话,只是深深地看了冷淮之一眼,那眼神复杂,有受伤,有失落,还有一丝了然的绝望。
然后,她转身跑开了,那抹杏子黄的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,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。
冷淮之站在原地,久久未动。
风吹动他墨色的衣摆,他挺拔的背影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,显得格外孤寂。
他知道,他亲手推开了一份最纯粹热烈的感情,但他别无选择。
他是冷淮之,冷家的嫡长子,他的路,从出生那刻起,就已注定。
与此同时,冷卿月的小院却难得热闹了几分。
章明台提着一个鸟笼,大大咧咧地闯了进来,笼子里关着一只羽毛艳丽、正在啾啾鸣叫的金丝雀。
“喂,冷卿月!你看小爷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!”
他笑容灿烂,将鸟笼往石桌上一放,“听说你们姑娘家都喜欢这些叽叽喳喳的小玩意儿,给你解闷!”
冷卿月正在院中给几株药草浇水,闻声抬起头,目光掠过那吵闹的鸟雀。
落在章明台带着薄汗、神采飞扬的脸上。
“章公子有心了,只是我喜静,这雀儿还是留给更合适的人吧。”
章明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,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:
“不喜欢啊?那……那我下次给你找点别的。”
他并不气馁,凑近几步,看着她浇水的手,“你手好了?能提动这水壶了?要不要小爷我帮你?”
他靠得极近,身上带着马场阳光和青草的气息,炽热而充满侵略性。
冷卿月能感觉到他呼吸拂过自己鬓角的细微气流。
她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,放下水壶,淡淡道:“不劳章公子费心,已无大碍。”
章明台看着她疏离的态度,心里有些不是滋味。
自马球会后,他发现自己总会时不时想起她。
想起她拉自己那一下的冰凉手指,想起她跌入自己怀中时那淡淡的药香和纤细的身躯。
他章小爷何时对哪个女子如此上心过?可偏偏眼前这人,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。
他不甘心,又往前凑了凑,几乎将她逼到药圃边缘。
低头看着她微微颤动的睫毛,声音压低了些,带着少年人特有的、混合着霸道和笨拙的试探:
“冷卿月,小爷我对你好,你看不出来吗?”
冷卿月后背抵着微凉的篱笆,退无可退。
她抬眸,对上他灼热而直白的目光,那里面毫不掩饰的倾慕让她心头微动,却也让她警惕。
章明台的感情太热烈,太直接,如同烈火,她这具“病弱”的身躯和复杂的处境,暂时还承受不起。
“章公子的‘好’,卿月心领了。”
她垂下眼睫,声音依旧平静,“只是无功不受禄,公子厚爱,卿月承受不起。”
这话如同软钉子,让章明台一时语塞。
他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,明明近在咫尺,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冰墙。
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:“什么承受不起!小爷我愿意对你好,关别人什么事!”
他话音未落,院门外传来一个温和清润的声音。
“明台兄也在?”
扶上离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,手中拿着一卷书。
他今日穿着一袭月白长衫,气质清华,目光平静地扫过院内略显暧昧的姿势。
最后落在冷卿月身上,唇角含着一抹极淡的笑意:
“前日送的琴谱,可有看过?其中几处指法颇为精妙,若有不解,我可为你讲解。”
他的出现,恰到好处地解了冷卿月的围,也以一种温和却不容忽视的方式,宣示着某种存在。
章明台看到扶上离,眉头下意识皱起。
又看了看冷卿月,哼了一声,终究没再说什么,提起鸟笼,悻悻地走了。
扶上离缓步走进院内,并未追问方才之事,只是将手中的书递给她:
“偶尔翻阅,见其中有些养生调理的古方,或对你的身体有益。”
他的关怀,如同涓涓细流,不激烈,却持续而温暖。
他不会像章明台那样炽热地表达,也不会像楼京霄那样带着算计的接近。
他只是在她需要的时候,恰到好处地出现,给予引导和支撑。
冷卿月接过书,指尖与他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,一种默契在心间流淌。“多谢扶公子。”
“举手之劳。”扶上离微微一笑,目光温和地落在她脸上。
“夏日蚊虫多,你院中药草虽好,也需注意些。我那里有配置的驱虫香囊,晚些让童儿送过来。”
他没有久留,又与她随意聊了几句琴谱上的事,便告辞离去。
看着他清隽的背影消失在月洞门外,冷卿月轻轻摩挲着手中带着墨香的书卷。
扶上离的感情,是细水流长,是潜移默化,如同春雨润物,无声无息,却可能……更加坚固绵长。
而这一切,都被隐在暗处的冷玉儿看在眼里。
她看着章明台的热切,看着扶上离的温柔,又想起楼京霄对冷卿月那不动声色的特殊关照。
心中的嫉妒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。
凭什么?一个病秧子,一个最不得宠的庶女,凭什么能得到这些最顶尖男子的青眼?
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,眼中闪过一丝狠厉。
不能再这样下去了!她必须做点什么,绝不能让冷卿月踩着她爬上去!